坐在窗边的瘦高个放下手中《洪武正韵》,慢条斯理道:“李兄此言差矣。巾帼工坊的布匹如今远销南洋,连沐王府都抢着要货。若说女子无用,这又作何解释?”
“可她们毕竟是女子啊!”姓李的秀才涨红了脸,“自古男女有别,如今竟让粗使妇人与国公平起平坐,这……”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探头望去,只见一队蓝布包头巾的女工正从巾帼工坊方向走来。为首的正是小桃,她手里捧着本账册,正与同伴说着什么。
“瞧见没?那就是今日给国公爷提意见的女工。”隔壁桌的商贩压低声音,“听说她改良的织机,能让产量翻倍呢!”
李秀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盯着小桃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家中那个整日缩在灶台后的妻子。
“就算……就算她们有些本事,也该懂得尊卑上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国公爷何等身份……”
瘦高个忽然笑了:“李兄可知道,上月工坊纳了多少税银?”
“多少?”
“足足三千两。”瘦高个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字,“抵得上半座县衙的岁入。”
茶盏从李秀才手中滑落,碎瓷片溅了一地。
与此同时,徐记布庄的后院里,徐掌柜正对着账本唉声叹气。伙计小跑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她们又要扩建工坊?”徐掌柜的胖脸皱成一团,“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东家,听说这次要招三百女工,工钱比咱们高两成……”
徐掌柜猛地合上账本:“备轿!我要去见郑大人!”
夜色渐深时,郑清卓府上的书房里烛火通明。老尚书盯着眼前厚厚一迭文书,手指微微发抖。
“郑公,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徐掌柜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些女子如今越发猖狂,连织机都要插手……”
郑清卓突然抬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徐掌柜,上月你布庄的账目对不上,是怎么回事?”
徐掌柜的哭诉戛然而止。
“老……老朽……”
“巾帼工坊的账目,每一文钱都记得清清楚楚。”郑清卓从案头拿起一本蓝皮册子,“这是老夫孙女带回来的《新式记账法》,你要不要看看?”
徐掌柜的胖脸瞬间惨白。
五更鼓响时,朱标正在东宫批阅奏章。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显得格外修长。
“殿下,陈国公求见。”
朱标放下朱笔:“宣。”
陈寒大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简单行过礼,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
“新织机改好了,效率能提高四成。”
朱标展开图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改良之处,字迹工整清晰。
“这是……”
“女工们提的意见。”陈寒嘴角微扬,“张婶说踏板太高,刘嬷嬷建议加宽梭道,小桃想到了用滑石粉……”
朱标的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摩挲:“朝中有人上书,说这事有违礼制。”
“礼部王大人今早还去工坊偷看来着。”陈寒笑道,“后来被小桃发现,硬塞了本《织机改良录》给他。”
烛爆了个灯,映得两人脸上明暗不定。
“陈寒,你说这世道是不是真的变了?”朱标突然问道,“从前女子连院门都不出,如今却能对着工部官员侃侃而谈。”
陈寒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变的不是世道,是人心。殿下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推行新学时那些人的嘴脸?”
朱标轻笑出声。他当然记得,当时满朝文武跪了一地,说这是要亡国的征兆。
“报!”侍卫在门外高声道,“通政司急奏!”
朱标展开急报,眉头渐渐舒展:“有意思。苏州织造局上书,请求派巾帼工坊的女工去指导新机使用。”
晨光穿透云层时,金陵城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卖炊饼的王老汉一边揉面,一边对排队的人说:“听我闺女讲,今日工坊要发上月的红利,每人能多拿半贯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