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他想起了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那权相蔡京手下的朱勔之流在原本富庶平和之地穷极搜刮,以百万之资以供蔡京奉养皇帝,而东南的百姓却被逼得卖儿卖女,遍地哭嚎。
他亲眼看到被逼入绝境的老者投河而死,他的老妻阻拦不及,为他收敛尸身后,也自缢而亡,那些见到此景的百姓却麻木的没有半点悲色,老者的弟弟还说,这也是一种解脱。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长孙飞虹本已离开京城,如今又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做一件大事。
前遭他杀王相,为诸葛正我所阻,听他好言相劝,方才放弃此行的目的,但这一次,无论谁来劝他,他都不会再听,他一定要杀蔡京!
哪怕因刺杀一国宰相而为天下不容,倾覆他长孙家皇裔清名,在所不惜。
知道长孙飞虹此行用意的人只有两个,分别是愿意追随他行此刺杀之事的雷重和郭九诚,他们都没有告知任何人这一点,他也不需要旁人来了解自己为何以王侯之尊行此叛逆朝廷之事。
但此刻他忽然明白,关七知道了,他不仅知道,还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长孙飞虹长啸一声,四野凄然,他的掌风飘逸,掌势密集成雨,扑向一片空无中,正因为空,所以无所不及,每一个雨点都是枪尖的落处,不仅要伤人,还要伤心、伤情,更难免伤己。
可越是自伤,这股凄凉意境就越深,他的招式威力就越大!
披发狂夫,乱流而渡,堕河而死,死得其所。
这凄风苦雨自江南而来,倏忽间就要淋湿整个京城。
关七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对这样的意境而不驻足,可就太煞风景了。
——————
顾绛也很累了。
从上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很累。
逍遥派的武学思想让他铸下了道基,齐乘云最后还是得以窥见宇宙洪荒的一角,奈何他没有时间巩固境界,天山童姥的时间就不够了。
偏偏他下一个穿越的对象是邀月,《明玉功》真说起来,其实挺适合他,“太上忘情”的宗旨十分高邈,练到九层,他可以更进一步地巩固道基,甚至形成道胎。
奈何邀月的功法已经彻底入魔,那时他真有些怀疑,白玉镯是不是走《道心种魔大法》一路的,让他凝聚道心,又让他种下魔念。
他不得不在重重情魔中巩固自己的道心,而逍遥一脉,有北冥容纳百川、我与天地合一的包容,也有庄周梦蝶、真幻不定的缥缈,这使得他每一次感悟天心时,都会被身体里执着的魔念侵染。
而对天道而言,道、佛、魔,并无区别。
若是别的魔念,顾绛是可以控制的,偏偏“情”之一字,是他天性中的缺陷。
是的,到了如今的境界,顾绛可以肯定地说,天生情感淡漠,是他的缺陷。如果他有正常人的情绪,但自己通过理性去控制,达到现在的状态,那没什么,但他天生感知不到一些情绪,感性上存在缺失,而用理性去填补,这是天性的不足。
哪怕心中月影能照世人七情,可这七情依旧不是由他内心所发。
这也是他的道基会被动摇的根源。
所以,虽然他觉得白玉镯有帮倒忙的嫌疑,但它的方向是对的,不以极情触发,不通人情天性,不能完全补足自身。
这是他在成为关七一段时间后想明白的。
魔者碍道,不直面这种困惑迷障,怎么能以完整的人心映照天心?
或许过去这种缺失让他能够比常人更理性、通透地去获得更多便利,但大道希微,世间从没有真正的捷径,曾经绕过的路还是要去走一遍。
之后,他才能见自己。
虽然这个过程确实让人心神疲惫。
他在看到关昭弟的血书时,便生出一种预感,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魔念所蕴含的情感发泄出来的机会,所以顾绛放纵了魔念的滋长,他一度神思混乱,心湖中的洁白明月变得惨白中透着血色。
在邀月的记忆翻腾错乱时,他心湖中始终清明的一点念头甚至还在想着,他名为“绛”,绛者,大赤,似乎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沾染赤红,做不得长久清净的皎洁玉盘。
原本给他起名的人是想叫他顾江,因为那家医院就叫这个名字,若不是那家医院的大夫救助,他险些就不能出生了。
但主治大夫觉得叫“江”不好,大江东去,命如流水,不如改江为“绛”,希望这个孩子能有赤子之心、永不磨灭。
时间过去太久了,顾绛如今的年纪,即便抛开原身记忆带来的加成,也有快两百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