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的不是殷通,周勃带着人找上门。“曹氏母子何在?”还是李贤出面,用陈伯的身份替许栀挡去了这一诘问。但总是瞒不住嬴政的。嬴政从这十日走访,发现一些他不愿看到的异样。楚地富庶,但许多楚人行为习惯懒散,对农耕之事不甚感兴趣,若说他业,也常见捕鱼为生之人。然而他所见的渔民却和他想像之中不同,这水草丰沛之地,渔民皮肤黝黑,辛劳苦作,他的鱼获却不多。嬴政在会稽闲不住,出行的时间占了大多数。李斯办事极快,不消三天,就处理整顿重理了会稽吏员。咸阳一大堆事,许栀不知道她爹为何还不回去。她还真被不知踪迹的刘邦搞得疑神疑鬼,于是开口劝他早回咸阳。嬴政神色一顿,随即语重心长。嬴政看着她,说了一个三十年前的故事。她的母亲郑璃曾被楚王囚在会稽。也就是在这里,她失去了曾经在赵国邯郸的全部的记忆。嬴政担心楚巫故技重施,这才让她先回咸阳。大概嬴政在对她笑,又伸出手来揉揉她的头发。许栀早年那种轻松诙谐的语气又浮现了出来。“父皇,您这算不算旷工?”嬴政听着,顺手换了一书卷。灯油燃烧到了灯芯,滋滋发出声响,许栀直起身添灯油。然后她听嬴政说。“如荷华往日所言,加班便好。”许栀一怔。嬴政看她错愕的神色。他笑道:“你从前不是经常跑去廷尉府。接着没待多久就自己坐马车回宫,别人问你为何回来这么快,你说什么李斯总在加班,李由和李贤老是出差。没什么好玩儿的。”她想都不用想,这铁定是蒙毅告的密。她听这话从嬴政口中说出来,感觉很奇怪又有点儿新奇。她变得之乎者也,嬴政被反向耳濡目染。嬴政希望她早点回去休息,但他自然而然的用惯有的逻辑开口。“荷华,你带回来的母子二人,且当好生看顾。”许栀一愣。“还不回去。”烛火之下,她听到竹卷的声音,又清晰地看见他鬓边白发。可他这时候才四十岁,刚刚不惑之年。他自己加班,没有喊李斯,也没叫姚贾。而现在,他也不让嬴荷华待在一旁和他一块儿熬夜。嬴政赶人走的办法还真是……俗套。许栀走到门口就折回来了。“我不困。”她轻哼了一声,“父皇。母后要是知道我连灯油都不与父皇加,指不定要责怪我。”嬴政笑笑,递给她一卷写满了年成情况的书卷。但这种东西,繁乱庞杂,许栀是一个字也不想看。除了这个,更多还是楚地风云,那是不可想像的诡谲。她想见完刘邦等人后,再往寿春去。在她看完手上这卷之后,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不乏引经据典,最终她的话落到最后一句。“所以父皇,这次我便……”不回咸阳。竹简啪地在案上。接着,嬴政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威严的目光让她根本没有办法,也不敢说后面的话。“父皇……”“你忘了什么。”“女儿记得答应父皇的话。但父皇说过会给我十日之期。故斗胆求父皇允准。”嬴政看着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但凡表露一些怒意,她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要跪下去。“你说去楚地,又说大泽乡。朕亲自来会稽考察一番,却见粉饰太平之举。此处岂能保证你的安全?”“我的安全与咸阳息息相关。父皇,楚地民众处处与我们大秦不同。这一点已有目共睹。女儿深知父皇兼并天下之后,对列国之人一视同仁,善待俘虏,并没有厚此薄彼。然而远在边陲的民众却不太相信战争不会再继续。”嬴政看了她,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倒是不卑不亢。不过在涉及国家大事面前,他不是慈父,而是作为一个皇帝。“说下去。”“他们接受我们需要时间。”许栀深吸一口气,续言,“好比曹氏母子。”她抬首,“曹氏的丈夫在灭国期间离开沛县,失去踪迹,她跨境寻夫之举不慎触犯秦法。而在原来的楚地,有贵族无限度取山泽之利。楚王迭代,贵族倒台不久,另一个贵族又起。民众流离是常态。故而,曹氏在缺少律法教化的同时,其实不知她已触犯秦律。”嬴政一点儿不在乎曹氏母子是谁。但嬴政亲自向许栀证实《左传》之中的那些听臣子举例子,非常会总结的君主是什么样。“荷华所言倒与一个故人相似。”她知道嬴政说的是吕不韦。她不敢去触碰禁忌,但她道,“父皇,此我肺腑之言,绝无庞杂。”“诸子百家纵横交错。一个荀子,可会是一个好收尾?”嬴政提笔,墨汁从青色竹皮滚落。八个字:因地制宜,循序渐进。,!夜色浓稠,赵高在门口,一幅快睡着了的模样。他有些阴阳怪气,“小少爷精神真好。”许栀笑笑,“是啊,明日还要早行。”看着她的样子,赵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很快报以微笑,“那您要养精蓄锐了。”赵高盯着嬴荷华的背影,且看那谶言被嬴政发现,她那个父皇会不会相信她坚持留在楚地是绝无私心。赵高自信自己对嬴政足够了解。但凡君主有疑,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管你是公主还是公子,只有死路一条。第二日一早他们走在勘察之后的山丘高处,放眼过去,浅滩淤泥之中,人楚人正在播撒稻种。这些楚人说的是难懂的楚话,在场只有李斯父子还算通晓。嬴政不消说,李斯已经在他身侧低声复述。说了两句,嬴政停下,往后看了一眼,只见他女儿果然又穿上她那身‘纨绔子弟’的服饰。她扎了男子发髻,手里挥着鞭子,坐着驴车,一边和李斯那个儿子说说笑笑。李贤要是知道嬴政这样误认为,他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她和他说她等不了十日,限令他五日内把刘邦请到她面前。他直言干不了。她大言不惭地威胁他,“父皇要是知道韩信的出现是你的预谋。”他盯着她,欣然道:那臣只能说,荀子等不少事都有公主一份功劳。她于是笑着,戳他心窝子:哪有你会藏?这么多年,你在楚地做的事不是做得挺漂亮?用捭阖之说令楚弃韩,秘密杀害楚地巫族。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她变得面目可憎,只为达成目的。然而尽管她这样可恶,这样薄情,这样的冷血,偏偏他能从中看到她的言辞恳切。她次次朝他露出别无他法的态度,又次次准确表达她的威逼利诱。好比这下,她勒住手里的绳,从那只棕灰色的毛驴身上越过来,笑盈盈地说。“你不是做不到,你只是不想。不过你要是推三阻四,那我只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那就公主请便。”李贤的领子被揪住。“我要是一五一十告诉蒙恬,你在长乐宫和我说了什么。他怕是会后悔没听蒙骜的话。”“以恬兄所想,他大概会觉得是公主不讲理,不懂成人之美。”许栀正要说话,却听得一声楚言。“大老爷一看就是远道而来啊。可要看一看这鱼?我们会稽郡盛产乌头鱼的鱼类,肉质鲜美,色白软韧,若是沿途,可要尝一尝。”嬴政看着李贤被嬴荷华甩在身后,觉得又高兴又不解。他自然不想女儿:()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