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慢慢走上台阶,步伐自得,手还上握着方才的卷轴。“公主殿下怎么还在行宫?骊山危险,公主下山要当心才是啊。”扣动扳机的声音隐隐传来,许栀不掩饰,“赵高,你将长平之事拿来做幌子也罢,如何定罪是要看朝臣如何论断,并非我们这几个人说了就作数。”赵高回想着方才的话,狞笑了声,不介意颠倒黑白,又演出一种好意提醒的神色。“殿下言外之意是还在袒护王贲?公主殿下当王贲将军是走投无路,故而求助?”许栀盯了他一眼。赵高继续道,“原本仆臣对公主殿下并无任何敌意,奈何公主你的举止频频让仆臣很是不解,这才用了些非常手段……臣对公主所为并不敢有半分怨言。”皇室之人,遑论如何礼贤下士,他们对朝臣,不过就是在对一条听话的狗。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那就是绝杀。就好像嬴荷华对李贤,他瓦解他们的联盟,就和捅破绢帛那么简单。他见嬴荷华沉思,笑笑,续言道,“王贲身为将军却与冯婠这个俘虏结为所谓良缘,难道没有半点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皇帝陛下信了他们是因为陛下心中对爱情的态度一贯如此。可公主,您不觉得费解?”嬴荷华垂眸,嗤笑,“是啊,这种行事作风,令人难以接受。”赵高默了默,决定在弄死嬴荷华之前,再借着她的手,把王贲这个碍眼的也一并踢出咸阳。“只要公主一声令下,臣定让王贲乖乖交出冯婠,或者,”他顿了顿,诡秘一笑,“其实半年前,姚大人说得对极了。仆臣以为公主自幼受丞相大人与韩非教诲,如果公主想要更多,李大人手上的密阁是远远不够的,或许王贲该分一些东西给公主。”“是吗?”许栀看了他一眼,听到风声拂过树木,她问,“如果我让你去处置冯婠,你会如何做?”赵高算计起人来,可谓得心应手,“冯氏既然口口声声说那都是时局造就,那眼下这个时局,就看她怎么选咯。哈哈,她若想要她儿子不是罪人之后,那就将全部的罪责都推在王贲身上。而王贲如果不想全家受牵连,必会一力担责。”“如府令所言,他们会如何?”“若是如你我所料,自杀最好,若不为所动,自然是如期将长平之战的供词公布,届时那便不是冯婠一个人的错了。”历史上,冯去疾与冯劫被赵高设计,被迫承担罪责,最终自杀。王贲无有记录,但从其子王离出现在秦楚战争场上所见,王贲或许急流勇退,得以善终,也有可能在扶苏被杀事件中被诬处死,或被迫自杀以保护家人。“如此?”赵高提醒道,“他们一并只是公主拿到兵权的垫脚石。公主当机立断才是啊。”许栀没表露声色,娓娓笑道,“赵大人可知,有人是从预言书最后一页来?”赵高顿了顿,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只是从她这须臾的笑意之中,赵高捕捉到了一丝意外。他发现了错误!赵高本着最后的耐心,苦口婆心地劝了个人最后一回。原本答应他,说同为赵人不管他干什么都不会出现、那个要置身事外的、与秦国有着深仇大恨、更与嬴政有着夺妻之恨的公子嘉,居然没有离开行宫!赵嘉非但没回去,他还带着个人上了山!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错误!!该不会是蒙毅?!他虽然是个可以和韩非过招的高手,但他打不过蒙氏兄弟。他屏住呼吸……树丛剧烈摇晃了两下,那身影并不矫健,文官袍服漏了一截……嬴荷华久不在朝,定然不知道蒙毅这段时间不在咸阳。来的只能是她那个谋士!赵高自然认为是陈平在游说赵嘉。况且,沈枝是嬴政派来的身份被揭露之后,便从此失去跟随嬴荷华的可能。嬴荷华为了提前部属,一定会把身边两个贴身女使遣散出去。!赵高顿时来了底气。方才还是晴日,天色骤然变得阴沉,云低低地压在行宫耸起的兽角,这般变化令许栀觉得很不对劲。赵高看了眼天,怪不得那巫人赶着时间要他们行至高台,这时间是算好了的啊。赵高嘴角已是压不住的笑意,“公主觉得生死之事,是天意,还是事在人为?”“赵大人还有心思与我讨论这种问题?”话音刚落,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嬴荷华果然在上山之前就带了许多暗卫。这些人的机弩无一不对准了他。可他知道,这些暗卫不敢动手。嬴政的命令在来骊山之前就下了,他赵高的命,一般人还真不敢动手!!遑论这世上,多少人惧怕的嬴政,大秦始皇帝,六国覆灭者,绝对的权力拥有者。可他不过是一个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而赵高在现实与梦境都知道嬴政致命的弱点在何处!这就是他的本事了。他凝视嬴荷华的面容,忽然觉得梦境里的事,对她还挺不公平,被自己弟弟下令斩杀分尸,一定不好受吧。可谁让她告密?她居然还差一点说动了李贤。只不过,对从前的李贤来说,身家性命一定排在爱情之前。,!赵高做出个泫然悲戚的面目。“公主,我只想活。”“可没人在意我怎么活。”“每个人都想活。可你把别人的活路拿来当成了你往上爬的垫脚石。我每每想到我的姐姐,父皇与兄长……你该死无葬身之地。”赵高知她在说上一次的事,他张狂大笑。“公主如此,我只当是还不够狠,竟还留你从楚地活着回来。”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短箭,直朝她面门而去。许栀半吊子的武功学了些年,竟然拔出了身侧的短刃!短刀脱手而出!脖颈一痛,手掌发麻!还没回过神。黑云密布之间,闪现出来个人,噼里啪啦的声音咻咻在她耳边飞,蓦地抽出了许多许多的银白色剑影。高手过招,唯快、狠。她一招一式都没看清,只听到狂风暴雨的声音。期间,她明显感觉,有血点子沾上她的脸颊。不少。直到一堵黑墙立在她身前。赵嘉背对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看到他握剑的手。她冲上去扶他。他用赵话喝住她,“我与赵高之间的私事罢了。小孩子家家,过来干什么,不滚远点,想帮倒忙?”“赵嘉我看该滚远点的是你。这与你无关。上党的事,我们说得不能再清楚。这只是我和赵高之间的恩怨,还牵扯着过往,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赵嘉没动。许栀这才轰然发觉,方才这几秒钟时间里,她的暗卫全部不听她话了。赵高挥动手中的剑,直朝嬴荷华砍去。赵嘉攥剑迎了上去。许栀没有坐以待毙,她从怀中拿出那把足以致命的武器。自从墨柒离开,李贤反水,这项活动就停止了。那把枪里,在杀了张耳之后,只剩一颗子弹。子弹从枪膛里射出,赵高却没有倒下。红色从另一个人身上漫开,他侧过脸来,风吹动他鬓发,在黑色云雨中显得寂寥而彷徨。他是秦朝镇边大将军,也曾是一个王,赵王。他不能让嬴荷华杀了赵高。赵高覆灭秦国,是在报亡国之恨。从一个王的角度来说,赵高甚至是他应该予以褒奖的臣子。但他也没办法看着嬴荷华死。他曾憎恨她身上流淌着的血液,厌恶她的早慧。如今看来,她是个理想主义者,还是个很会伪装的孩子。他仰面看着雨幕的时候,身上大多数知觉都没有了。他亡国,失家,孑然一身,什么都没了,送葬估计都没后人。在这样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雨里。他听到了哭泣。“赵嘉!赵嘉,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了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喊他名字,让他想起三十八年前,他刚刚被废了太子之位,可那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隔壁的韩国送来了位美丽的公主。“你赶紧起来,你回上郡,和蒙恬一路北上,你,”嬴荷华泣不成声。他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匈奴是不是真的不敢再南下犯边?蒙恬真的有那么神勇?那个叫霍去病的小孩又是谁?他看到了她的眼睛,想起了她爹。——我、寡人、朕,迟早有一天会将天下战争消弭,让它们成为长治久安的乐土。他挤出一个笑,头一回觉得嬴荷华是巫这件事是真的。远处的人显然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赵嘉看着嬴荷华,不论赵高怎么说,她永远无条件信任嬴政。若他也有女儿,那她定然也会像嬴荷华这样维护他信任他。踏着雨水而来的年轻人终于赶来。他还想再想想,猜一猜,她到底是怀念张良更多些,还是仇恨李贤更加强烈。他松开捂住腹部的手,“此处才是致命之处。”他朝她笑了笑,“罢了,你回去和你爹说,我们几个啊……”他顿顿。“要恭喜他活得最长了。”燕赵之人多慷慨之士,赵嘉也像一个侠客。雨水蔓延,他胸前那处血洞漫出了更多的红,从里到外都染红了。赵高只是怔愣,他置若罔闻,随即笑道:“赵嘉本来就该死不是吗?公主。你六岁时,不就用匕首捅过他。现在,不过是又死在了你的武器之下。”:()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