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世行走一遭,最后能带走的只有这个,灵魂飘飘然升腾而起时,无数记忆的碎片便就此松落,好像沐浴过一场轮回,洗净为一个洁白的,崭新的灵魂。
在那闪烁的碎片里,一枚角落里非常不起眼的一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黑衣组织覆灭前的一个夜晚,降谷零曾经拨通过一则电话。
那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一次注定失败的沟通:对降谷零而言,自己的行动只为应付上司,因为早已抱有预期,交谈的内容便无足轻重。
琴酒拒绝以后,他没有多少遗憾,并很快地遗忘了这件事。
琴酒曾经是他的敌人。可在降谷零的后半生里,与之相搏的、无形的敌人更多,以至于他完全淡忘了那个夜晚。
“你在警校的同期……”
“你说什么?”降谷零瞬间警惕起来。
琴酒语焉不详的提问,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卧底的时候,重新感受到那种刀锋逼至骨髓般、有如实质的威胁。
……
降谷零轻声说:“g。”
他的眼皮已完全闭上,因此也没有看到,唐沢裕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在散落的记忆里,回到那个三十六年前的夜晚。夜色如水般深黑,眺望夜空时,降谷零曾以为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殊不知有形的组织可以溃败,而无形的阴影永垂不朽;之后的朝阳从未升起,只有他徒劳无力地做着无用功,在公安的位置上转圜了三十多年。
他以微弱的气音喃喃:“他所提到的……同期,”
“是不是你?”
刹那间唐沢裕难以自扼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降谷零身边,可那句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唐沢裕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抬眼去看一旁心率仪的面板,那上面只剩一条直线。
——男人的回答是什么,降谷零没有听见。
最后的那一刻,灵魂终于脱离了沉重的躯壳,笼罩在记忆上迷雾彻底散去。空洞的轮廓碎裂,剥离的画面纷纷而归,翩舞的蝴蝶般组成一个人影,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原来你是……”
原来你叫唐沢裕。
并不止这短短一句,他还有更多未出口的话。
降谷零完整地回想起了那段记忆,夕阳照射下的球场,和那堂震惊了一行人的逮捕术课。
唐沢裕曾是警校的一员,却始终游离于人群之外,他的气场自成一体,降谷零曾对他产生过好奇,但那也只是好奇而已。
一闪而逝的心情,并不足以让他主动发出邀请。
友谊并没有开始的契机,便只是平淡地擦肩而过。临终前的他想起一切,真正搁浅在死亡边缘时,降谷零才终于了悟了自己的遗愿:
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能认识你。
最后的一个人走了。
世界回归了一种空落落的寂静,唐沢裕平静地倚在窗边,看着一大群白大褂手忙脚乱,集群的乌鸦般扑进来,使劲将病床推进抢救室。
只是他们的努力注定徒劳,因为降谷零已经死了。
至此,主角团最后一员,彻底迎来生命的终末。
当金发的公安还有呼吸时,看着病床上气息虚弱的人,唐沢裕的心底会生出无法自遏的恶意。
凭什么你能看见我那么久、凭什么你能天南海北地随意闲聊?
他知道这是一种迁怒,真正的目标,应该是置身其中的、冷酷无常的世界,是玩笑般嘲弄的巨大命运。他不该把负面的情绪倾斜给一无所知的降谷零,尽管有时他情不自禁。
理性归笼时,唐沢裕会竭力地遗忘掉这个念头。可已经产生的恶意就像毒液,时不时探出头腐蚀理智。
只有翻动书页,他的心情才会短暂地平静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