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找到它。”林沉舟摇头,“除非……有人愿意走进自己的最深阴影里,把丢失的那一部分捡回来。”
话音刚落,潭水忽然翻涌,一股腥臭的气息自水底升起。紧接着,鼎耳残片发出刺耳的嗡鸣,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林沉舟猛然站起,忆心笛横于唇畔,却没有吹响。他的身体剧烈颤抖,额头渗出黑血,双眼翻白。
“它来找我了……”他嘶声道,“我的那一半……它觉得我背叛了它……”
阿芜扑上去扶住他,却发现他的体温冰冷如尸。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
>“你忘了是谁让你活下来的吗?是你杀了姨母林知微,才拿到《逆文录》,破译玉简!你不敢承认,就把这段记忆塞给了我!现在你站在光明里当英雄,却让我在黑暗里腐烂!!”
阿芜如遭雷击。林知微……是被林沉舟杀的?
“不……不可能……”她喃喃,“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脑海中的声音狂笑起来:
>“亲人?他恨她!因为她宁愿牺牲七大遗孤家族,也不愿毁掉净忆司的秩序!因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也是‘通幽根骨’,随时可能被选为饲忆童!他活下来,是因为她偏爱他,可他也因此背负了整个系统的罪。于是他把这一切推给了我??那个被放逐的‘暗我’!”
林沉舟跪倒在地,双手抓挠地面,指甲崩裂出血。他艰难开口:“阿芜……帮我……别让它出来……如果它出来了,我会变成新的承忆鼎……吞噬所有人……”
阿芜泪如雨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沉舟不肯回南岭。他不是在守护亡魂,是在囚禁自己。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这是老药师留下的最后礼物??据说能暂时封闭魂脉,阻断内外感应。
“闭眼。”她哽咽着说。
银针刺入林沉舟七处要穴,每一针落下,他都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最后一针扎进眉心时,他整个人瘫软在地,呼吸微弱。
潭水渐渐平静。
阿芜抱着他痛哭良久,直到天光微亮。她知道,这只是延缓,不是终结。
回到南岭三个月后,阿芜召集七大遗孤后人,在承忆堂旧址举行了一场秘仪。她们依照古法,以血为墨,以骨为笔,写下了一份《真忆契》??不再让人忘记,也不再让人被迫记住,而是赋予每个人选择直面或封存记忆的权利。
仪式结束当晚,她梦见了林沉舟。他站在一片荒原上,面前矗立着两座鼎:一座金光璀璨,一座漆黑如墨。他一步步走向黑鼎,伸手推开了盖子。
里面坐着另一个他,满脸疤痕,眼神疯狂,却流着泪。
“我等你好久了。”黑影说。
“我知道。”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梦醒时,窗外飘着细雨。
次日清晨,一名樵夫匆匆来报:龙湫谷封印破裂,守军全部昏迷,唯见潭心升起一道黑烟,直贯云霄。而在岸边石台上,留下一支断裂的忆心笛,以及一行用血写下的字:
>“我去取回我自己。”
阿芜立刻动身,却在半路被千织拦下。
“别去。”千织红着眼睛,“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如果我们真的尊重记忆,就必须尊重他作为一个人,拥有面对自己全部真相的权利。”
阿芜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三年后,天下渐安。归忆院更名为“真忆堂”,各地设立记忆馆,百姓可自愿登记过往创伤,亦可申请遗忘剧痛。春分日祭典年年举行,小满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然而,每逢雷雨之夜,龙湫谷总会传出诡异的笛声,时而悲怆,时而狞笑,仿佛两个人在争夺同一支乐器。
又一个春分,阿芜带着一群孩子来到南岭碑林。他们手持白梅,逐一诵读饲忆童之名。念到最后一个时,天空忽然放晴,阳光洒在“勿忘”碑上,映出奇异的光晕。
一个小女孩仰头问:“阿芜姑姑,林叔叔还会回来吗?”
阿芜望着远方群山,轻声道:“当他能把所有的自己都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风拂过碑林,卷起一片花瓣。
远处,似乎有一声笛音轻轻响起,温柔如初,清澈如洗。
没有人知道,在地宫最深处,两具相同的躯体正缓缓相拥。一个在哭,一个在笑,最后,合为一体。
那人睁开眼,拾起地上的忆心笛,轻轻吹了一声。
不是《归忆辞》,也不是挽歌。
是一首新曲。
名叫《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