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真如轻笑,掌心握住身上人腰间,开口时嗓音柔和:
“阿情,你这个姿势……会让我误会的。”
“是那株杂菌?它感染了你?你在腐烂吗?”
“竹子病虫害学得不错。”
“郁真如。”
钟情唤了一声,然后沉默。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现在他将脑袋从沙子里拔了出来,郁真如却又变成鸵鸟一头扎进去,顾左右而言其他,对面前这样紧迫的事视而不见。
良久,他开口:
“你从前对我说,无情有恨。我那时候不能理解,想着无情就是无情,既然不会爱,也不该会恨。可是我好像曾经有一段时间,真真切切地尝到过恨的滋味。”
“你样样都比我好,所以我嫉妒你,刻意忽视你。但越想要远离,就越忍不住会去关注。你以为只有你一直在暗中看着我吗?若我没有也时常注视着你,又怎么会这样精准地每次都避开你呢?”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怪异到让钟情不敢接近、不敢触碰、更不敢深思。
他讨厌在想方设法回避郁真如之后还是能在不经意间遇见,因为这会让他感到挫败。
可每次余光瞥见那个讨厌的身影时又总会感到妥帖,好像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如此,一根藤菜身后就该跟着一丛竹子。
他喜欢一切永恒不变的东西,就像植物喜欢泥土。
“因为没有心,所以无法感受到爱上一个人的快乐,只会因为患得患失而感到无穷尽的恐惧。所以为了一切永恒不变,无情之物会宁愿远离所爱,甚至杀死所爱——上个任务位面的我就是这样做的。”
“这才是无情有恨的意思,对吗?这里的‘恨’,也不单单只有‘恨’,是吗?”
身下的人双眸微阖,半睁的黑瞳中无比安宁、清亮地倒映着钟情的身影,像是正在争分夺秒地凝望他,又像是已经是神游天外,堕入虚空,唇角勾起仿若陷在一场美梦之中。
钟情俯身,擦去他眼角一滴渗进鬓发中的眼泪。
指尖处的眼睫轻轻颤抖,仿佛一场美梦被惊醒。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像这样落下泪来,对他说——
感知到爱的那一天,我感到无限的恐惧、寒冷。
然后,我学会了眼泪。
钟情叹了口气:“真抱歉,郁真如。这是你第一个任务世界就想要告诉我的东西,我却到现在才弄明白。”
“明天系统会在人间打开一条通道,或许离开这里后,我就会找到无情之恨背后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他微笑着轻声邀请,“郁真如,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能,阿情。”
“为什么?我明白得太晚,你已经不想等我了吗?”
“你知道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话音落下,黑暗之中互相注视的两双眼睛同时泛起笑意。不再是重重谎言之下伪装出的嘲讽与憎恨,而是揭穿一切后彼此心知肚明、心领神会的快慰。
“是,我一直知道。”
钟情躺下来,牵着身旁人的手,仰头看着头顶茂密的竹叶。
“好吧,既然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郁真如侧首,目光在黑暗之中沉寂如海。
“可是会死的,阿情。主神不会放过杀我的机会,哪怕牺牲你。它永远会做对的选择。”
“随它去。人固有一死。”
“可你不是人,你已经得道成仙,本该永生。”
“你亦以鬼修之身成仙,你也该永生。你又为何要寻死呢?太无聊了,对吗?勘破七情六欲之后,上任仙职,在三千界不断穿越扮演别人的人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人。”
钟情闭上眼睛,轻笑一声。
“做不了人,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和你一同归去,就像……其他所有竹子和藤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