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高楼上看得清楚。他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一脚踢翻了案几上的沙漏。
沙粒倾泻,如同时间崩塌。
***
数日后,一道诏书震惊朝野:皇叔萧景珩现身哀牢坑,自称“罪臣”,愿以余生守护启音钟遗址,并向天下忏悔过往所行暴政。他宣布解散音律监,销毁所有御魂引残片,并请求百姓宽恕。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纷纷涌现“言碑”??由民众自发刻立的石碑,上面不再书写颂圣之词,而是记录真实历史:某年某月,谁因言获罪;某地某村,何人蒙冤致死;又有多少人曾被迫说谎,压抑一生。
最北端的雁门关外,一群老兵合力竖起一块巨碑,正面刻着:“我们曾为帝国杀人,如今只为真相活着。”背面则是一首未署名的诗:
>“铁甲冷,寒月明,
>一声娘亲泪满襟。
>不求封侯拜将日,
>只愿开口说人话。”
而在南方海岛,一位被流放三十年的老学士临终前召集弟子,口述毕生所记禁史,最后一句是:“记住,文字不怕火烧,只怕无人敢写。”
***
这一夜,葵儿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走进一座巨大殿堂,四壁皆由声音凝成的水晶构成,每一块都映照出不同面孔:阿衡微笑挥手,沈清璃盘坐空中轻声吟唱,老妇人拄杖而立,阿禾捧书疾书,萧景珩跪在哀牢坑前叩首,万千百姓昂首高呼……
殿中央悬浮着一口无形之钟,无锤无钮,却始终嗡鸣不绝。
“这是……”葵儿喃喃。
“是你心里的声音。”身后传来熟悉嗓音。
她转身,沈清璃站在月光下,身影半透明,却温暖如初。
“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葵儿忽然问,“你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大声唱歌,不用怕被人打断。”
沈清璃微笑:“现在,每个孩子都能做到了。”
“可你付出了全部……”
“我没失去什么。”她轻抚妹妹脸颊,“我只是把属于大家的声音,还给了大家。”
梦境渐淡,葵儿醒来,天刚破晓。
她起身走到井边,拿起骨笛,轻轻吹起那首古老的招魂调。笛声悠远,穿林渡水,惊起一群早鸟。
其中一只黑羽飞鸦掠过山顶,直扑北方。
它飞越荒原,掠过城镇,最终停在京郊一处乱坟岗上。
这里曾是静语使的刑场,埋着无数被割舌焚稿的文人志士。如今坟头杂草丛生,却有一株野花破土而出,花瓣洁白如雪,蕊心泛着淡淡金光。
飞鸦低头啄了啄花茎,忽然张嘴,发出一声清亮鸣叫。
那声音不大,却穿透晨雾,落入不远处一间茅屋。
屋里,一名瘫痪十年的老秀才猛地睁开眼。
他费力地抬起枯瘦右手,颤抖着抓起枕边纸笔,写下平生第一句真话:
>“我恨这个朝廷,恨了整整四十年。”
写完,他哈哈大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