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在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哪怕时间可能已经所剩无几,哪怕可能一去不返。
“生而忧郁的艺术家啊……。……”
“可我想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
去看一眼比“个人过往时光的感怀伤逝”更广阔的整个音乐史,乃至艺术史,在面对各自时代的局限,命运的嘲弄,以及创作本身那永恒的困惑时,所迸发出的不屈的精神光芒。
去看一眼那些光芒是否还真的存在。
决心已定,行动便再无犹豫,范宁往前踏出了步子。
他没有顺着河岸方向往前,而是一个侧转,对着湍急又黑暗的河水,整个人直接跳了下去!
“扑通??”
溅开的水珠在病态光线的照射下,像一颗颗怪诞的颜料小球。
冰冷的河水再度淹没了范宁的膝盖、腰腹、脖颈。。。。。。
他踩到了一道通往更深层次的、无形的阶梯上,一步一步向下。
其实这前面的路径,与第一次开始的“夜之巡礼”是完全相同的。
种种构成“一瞬追忆”的人与物,再次从眼前浮现。
起初,周遭是“历史长河”那熟悉的斑斓光景,无数时代的碎片如游鱼般掠过,他看见圣莱尼亚大教堂的彩窗折射着夕阳,听见南国梦中棕榈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特纳艺术院线辉煌的灯火与父亲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交织。。。。。他
笑着和顾老师与同学们碰杯,在散步谈话的安东老师和维亚德林爵士在后面帮忙拎着公文包,又看着卡普仑、瓦尔特、希兰、罗伊和琼等人与合唱团的小朋友们嬉闹一片。。。。。。但范宁这次不再有任何留恋,任凭梦境群象流光溢彩,
也没有回头。
一切匆匆甩在身后,如河面上映照的破碎虹霓般转瞬即逝。
沁凉的河水中,他的步伐稍有加快,一直从那道不存在的虚幻阶梯往下走,并无数次盘旋或转角,近乎迷失方向。
“夜再一次降临,此刻所有喷泉的絮语愈发明亮。我的灵性也是一道喷泉。”
“夜再一次降临,此刻所有爱者的歌谣方才苏醒。我的灵性也是一首爱者的歌。
范宁口中轻念起历史长河中另一暂人关于“夜”的诗篇。
在创作《第三交响曲》的期间,他就曾为之沉醉过,并挑选过其中之一的篇章为夜茑小姐谱曲。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那时范宁所引用在“人类告诉我“乐章中的,是一篇哲人沉醉之后的轮唱诗,现在他为之所歌颂的,则是另一篇更清醒也更纯粹的“夜之歌”。
“一道不可平息、无可言说的,存在我体内躁动,它渴望放声。”
“对沉默的渴望,在我体内骚动:是光明的诉求,以暗夜之舌索求自由。”
轻声颂念之际,范宁的手指在吉他上落指拨弦,从F音到更高八度的F音,音符的颗粒投进水体,带起弦乐器音色的阵阵涟漪。
这几乎就是“悲剧“交响曲末乐章里,那个小提琴solo“仰天长问动机”的复刻,宏大又凄楚,揉弦之声愁肠百结。
但这次的回望只有真正意义上的短短一瞬,短短四小节引子,旋律进入了一片由木管组吹响的温情的喷泉中。
也算又是“解毒剂”吧。
诚如尼采所言,这是爱者的歌。
喷泉自然是交织泼洒的,主题的对位交织形态亦如是。声部中最富辨识度的,是单簧管格言似的重复音型,它有些起到了类似巴洛克音乐中“固定低音的功能,依靠多次的复现与有限程度的变化来确定意义,用以抵抗接下
来“虚无”的侵蚀与同化??当然,它在音高中的位置并不低,掌握了“不休之秘”根源的范宁已经可以不受任何表层作曲程式的局限,也不再一定需要“乐器”为之发声。
在它相得益彰的拍点衬托之下,弦乐的丝绸铺就,管乐器哼鸣的颤音,更显明的行步似的旋律。。。。。。一切汇合成完整的主题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