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挪了挪身子,避开那锐利的视线,声音带着几分虚浮的强硬:“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如今的情形你难道看不明白?林家是咱们亲戚还好说,目前是崔夫人想追究这个事儿,王家和南安郡王府都没了,他们还不肯放,这黑锅,总得有人来背!”
凤姐儿嘴角扯出一抹极冷的笑,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曾经心心念念将自己放在心上男人,只觉十分陌生,声音里也像淬了冰碴子:“二爷,这话从何说起?当初王家指使,你我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内院放任婆子进园子的事儿我能背,前院护卫的事儿,你贾琏就干干净净?如今眼见有人要追查到底,你就想把我推出去顶罪?”
贾琏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站起来,额角青筋跳动:“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娘家!主意多半也是你揽过来的!如今出了事,难道要整个荣国府跟着你王家一起陪葬吗?崔夫人那是谁?当今皇后的亲姐姐,荥阳郑氏的媳妇,当今见了她都得给几分面子,虽然林妹妹和林表弟压下去了,但总要有个交代!不过是你去认下,就说你受了王家蒙蔽,一时糊涂,总好过……”
“好过什么?”王熙凤一步步走近,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平添几分厉色,“好过把你琏二爷也牵扯进去?好过让你那新进来的、温柔和顺的尤二姐,还没享几天福就跟着担惊受怕?贾琏,你的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你!”贾琏被她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指着她骂道,“泼妇!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争风吃醋!我这是为了这个家!你若不去顶下这罪过,林家追查下来,你以为你能落到好?到时候别说你,就是巧姐儿……”
“巧姐儿”三个字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王熙凤所有的盔甲。她浑身剧烈地一颤,后面贾琏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巧姐儿……她的女儿,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唯一的骨血至亲,那软软糯糯叫她“娘亲”的小人儿。
她当然可以硬扛,拉着贾琏一起鱼死网破,她王熙凤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崔夫人要查,大不了大家一起烂透!
可是……巧姐儿怎么办?有一个被崔夫人盯死、甚至可能被问罪的母亲,有一个身败名裂的父亲,她在这府里,将来还有什么立足之地?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周全。
不说迎春和惜春的境况,就看林妹妹,从一开始进府众人冷眼,再到贾母的宠爱下被人嫉妒,再到科考失败被嘲笑,再到林旷被封爵后众人奉承的样子,这府里上下,哪个不是踩低拜高的?
不甘、愤恨、刺痛、苦涩的心情在她胸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撕裂。王熙凤盯着贾琏,那眼神复杂得让贾琏心里都有些发毛,这样向来艳丽的女人眼中闪过了不同的神情,最终化为一片陌生的平静,平静下却又似酝酿着无数的情感。
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
良久,王熙凤极轻、极缓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我去后,你将平儿扶正……你也要保证照顾好巧姐儿。”
贾琏一愣,没想到她突然松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应承:“自然!她是我嫡亲的女儿,我岂能亏待她?你放心,只要你担下此事,我必定护她周全,让她平安长大,将来许个好人家。”
“我的嫁妆也全部留给巧姐儿,我会找到人代为保管,你一分也不能动。”
“好,只要你答应,我一分也不会动。”
王熙凤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激烈争吵的女人只是幻影。“好。”她只说了一个字,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走向门外浓重的夜色。
在她转身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泪终究没能忍住,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不留痕迹。
崔府里,黛玉姐弟两跟崔凤仪坐在喝茶。
“我一向恨那些个借势压人的人,没曾想自己有一天也成了那个势了。”崔凤仪语气里带了些不满。
“是学生和弟弟考虑不周,请先生责罚。”黛玉忙拉起林旷起身赔礼道。
“明日圣上应就要颁发明旨开立恩科了,这次虽然没有明旨颁布,但已经暗暗传到负责的人耳里,鉴于上次童子试女学生们优秀的成绩,这次女学生报名也不会被拒绝。黛儿就罚你拿回前三甲吧!”崔凤仪倒也不是真的要怪罪两人,只是有些感慨,她看着黛玉的眼神十分欣赏,这个学生悟性绝佳,进来写的文章越来越出彩了。
“至于林旷你嘛…”崔凤仪拿起扇子敲打了一下,这个孩子仿佛不是林家的基因,没传到林探花的半点文采和学问,倒是在农学一科颇有兴趣和见解,“你是天子的学生,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吧,西北今年的温度冷的异常,就怕会有大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