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枝木交椅配着青瓷坐垫,门侧还有一个小小的榉木棋桌,上面残留着未收的黑白子。
墙角铜炉里的香灰尚有余温。
东墙边立着个红漆多宝架,上头摆着套天青釉茶具,最底层的抽屉半开着,露出半截麻绳。
北墙上嵌着一扇做工精巧的支摘窗——上半部是雕着缠枝纹的窗棂,糊着半透明的轻容纱;下半部则是整块可活动的楠木板,边缘装着铜制铰链。
夏管事早已候在屋内。这个胖得像皮球一样的老仆我们进来,立即躬身。
我走进屋子后,径直奔向窗子处,伸手轻推窗板,铰链发出“吱呀”声响。
窗框底部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漆面已经脱落,露出淡黄色的原木——这扇窗显然经常被人开合。
支起时,整扇窗能完全向上翻起,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弯腰进出。
“把当日情形再说一遍。”陈老爷坐在主位,肥短的手指敲击着扶手,吩咐夏管事。
夏管事点点头:“那日巳时三刻,令大人的两位亲兵随老爷进府。老奴按例引他们到此歇息。”他说着指向东南角的茶案,“林副尉坐这儿,王都头坐对面。
老奴一直陪着他们。”
“你是坐在什么位置?”我盯着他问,“一动也没动过?”
“……我坐在那把交椅上,在屋子里陪他二人聊了一会儿,他们俩人呆着无聊,便开始下棋。中间茶场的林二过来找我说事,我在门口石凳上与他说了会话,然后就回屋了。”
我踱到棋桌前,坐在林校尉的位置上,让夏管事坐到门口:“你和林二说了多久的话?”
“一刻钟不到,可他二人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我摇摇头:“不对,你坐在门口,就只能看到林副尉。”这棋桌靠着墙,另一个人完全被墙档住了。
“可我一直听着他二人聊天,还能听到落子之声,我非常确定,他们没出这屋子。”他走回屋子,指了一指窗户。
“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一直在聊?”我坐在门内时,左肩对着门外。
他懒洋洋的,没接我话。
“那你和我说说,他们都聊了什么?”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夏管事一愣,脸色微变,摸着圆滚滚的下巴低头想了一会儿:“后来便没有再聊天,只是下棋,可是一直有落子之声……”我请他拿一支铁锤给我,然后伸出手摸棋桌底部,陈老爷见我这般举动,呼吸声顿时粗重起来。
夏管事很快便取来一支铁锤。
我沉默片刻,再次问他:“你在门外看到林副尉下棋,他是不是这样的姿式?”我用左胳膊肘压着棋桌。
他脸色变得苍白,微微点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我让他再次坐在门口的石凳上。
“你听到的是这样的落子之声?”我用左肘压着棋桌,右手持锤在桌底轻敲一下。
“是!”夏管事像被烫到般跳起来。
“您看这凹痕。”我将棋桌倾斜四十五度给陈老爷看:阳光照出十几处轻微的凹陷。
陈老爷颤巍巍地站起身,布满老人斑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凹痕,脖颈上的青筋如蚯蚓般根根暴起,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
“这是为什么……”他粗重的喘息声在茶房里回荡,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我待他……不薄啊……”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我等他稍稍平静,伸手轻拍他汗湿的肩膀,能感觉到那肥厚的皮肉在剧烈颤抖。
“契兄,”我压低声音,“到你书房说话吧。”老地主在回去的路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神情万念俱灰,嗒然若丧。
在他那间紫檀木香弥漫的书房中,我注视着瘫在太师椅上的老地主。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浑浊的眼睛里一片死寂,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你之前提过那姓林的庄头,”我轻声问道,“他家与狻猊军可有瓜葛?”老地主毫无反应,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嘴唇:“林庄头好像有个儿子,明年就要从军伍返乡……”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卸甲军当是最好的去处……”
那条窄巷他当时没有去查——因为夏管事的证言,再加上他对令指挥使的信任。现在事发已经四月有余,再检查意义不大。
我让人添上茶水,亲手端给这个可怜的老货:“此事未必是私怨。”
“是不是私怨还有什么意义……”他脸皮抽搐了一下,突然诡异地笑出声来,边笑边拍着书案,最后竟笑得泣泪横流,“我好强了一辈子,最后竟保不住我最爱的女人……”
他干嚎了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