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名门贵女最寻常的交际活动吗?
我其实非常嫉妒她与夏小楼,莫非这个仕女会真的有什么古怪吗?
最关键的一点是,我提了什么大计,几乎所有人都不支持我,我还一意孤行?
可此时我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困得睁不开眼晴。
念蕾看我这样子,抓起枕边团成乱麻的衣带往我脸上甩,又晃了晃我的肩膀,“天都亮了,快起来吧——”
“今日是老爷和凝彤的正日子,多少事还要与你商定呢!”
我猛地睁眼,只见晚雪正在摇晃我的胳膊。
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望着窗外将明的天色,那梦中残留的酸甜滋味堵在喉头,而且诸多情景无比真实,我想,用四十叶梦灵草纸也不过如此吧!
陈府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好在已经娶了十五房娘子了,一切都有条不紊。
吃早饭时我看见藏春楼前已铺开十丈猩红地衣。
八名梳着“飞天望仙髻”的喜娘正往门槛上放置“合欢铃”,每挂一枚便唱一句吉祥话。
铃身鎏金处反射着晨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是闽西特有的“铃阵迎鸾”习俗,据说铃铛响得越密,新妇越早怀胎。
吃早饭时我还在回味那个梦,总觉得似乎带着某种玄机:我非常笃定梦中之梦里所讲的那些风俗从未听说过,如果我在现实中求教于他人,确定真有其事,这个梦便可能有所预兆!
与念蕾红杏出墙的那个怪梦中,那个男子的容貌非常模糊。
念蕾口中突然发出男声,改变相性,梦中情境荒诞倒也可以理解,可提前预知……还真说不准:如果云青铜的什么奏疏真得因为那些关节而被卡,那便说明这个梦就是预见了未来!
早饭过后,在晚雪的闺阁里,陈老爷将我引见给陈汉庭,然后把晚雪叫到院子里说话。
陈汉庭比我年长一轮,面容颇有些特别:额角窄而方正,眼距较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最骇人的却是他的左耳,上半截耳廓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蜿蜒的疤痕,疤痕两侧分布着几个明显的半圆形凹陷,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人类牙齿留下的印记。
脖颈处还有一道贯穿伤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捅穿过。
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酸味,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言谈间他始终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却刻意避开晚雪所在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他不敢直视的东西。
昨夜我和晚雪欢好的痕迹,她早已收拾妥当,但我注意到陈汉庭的鼻翼在踏入闺房时微微抽动,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渴望,有痛楚,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克制。
陈老爷把晚雪叫出去说话了,花厅里就我和陈汉庭相对而坐,他僵直着背脊,目光相接之时,他试探着问我一句:“家父说你颇有见地,对朝局认识深刻。我想请教一下,你如何看待当今世道?”
“确实积弊甚多,贫富悬殊,周而复始。一百八十年前的成康改革,没有进行下去,确实遗憾。”
“成康皇帝复生,一样还是失败!根子早烂了!”
我沉默着,没吱声。
“你是皇城司的?当年广义省起事的时候,我队伍中也有两个皇城司的兄弟,……”
“我是枢密院的,最低层小军官。”
“哦,赤脚军中从新宋军投过来的底层军官更多,皆是苦出身……”
我瞥见窗外陈老爷与晚雪咬着耳朵说些什么,晚雪却始终垂首不语,便随口应付了他一句:“内部矛盾总有转圜余地,不管什么体制,推倒重来,往往会付出代价太大。新生的政权若没有一个系统的宗旨,最终也只会重蹈覆辙……”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竖起一根手指:“内部矛盾?你可知什么是内、什么是外?”
我凝神屏息看着他,不知他要说出什么新鲜理论。
“我告诉你,新宋的穷苦百姓,辽国的牧羊奴,南越的采珠人,都是患难与共的内部人,”然后,他又再竖起一根手指,“辽国的王公贵族,新宋的官僚士绅,则是沆瀣一气的内部人……”
我万万没想到他上来就是造反的那一套,念及云青铜的生意,只是含笑不语,站起身,佯装对多宝阁上的钧窑花瓶产生兴趣,他却逼上前来:“我觉得你方才所言极有意思,改日定要与你详谈。我有个兄弟,想法与你一般无二,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