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她。”**
不是声音,也不是幻象,而是直接烙印在众人梦中的意念。十名孩子次日清晨醒来,皆言昨夜梦见一位素衣女子立于水畔,背影清瘦,手中无琴,却有银光自指尖流淌而出,渗入泥土。她未回头,只轻轻道:“我在等最后一封信。”
旅人怔然良久。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更深远跋涉的开始。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破镜录》残卷,在末页发现一行极细的小字,墨色暗沉,似以血混研而成:“若闻此语,速往南海孤礁??彼处藏有‘镜心匣’,内附我毕生所记未宣之言。”落款非名,仅画一弯新月,月下一尺横陈。
“南海?”一名少年怯怯开口,“那是归真会禁地啊!听父亲说,谁靠近那片海域,船就会莫名沉没,连尸首都捞不上来。”
旅人抚摸桐琴银弦,目光沉静:“她敢去的地方,我们为何不敢?”
三日后,他们借商队之力抵达海岸。渔村荒败,屋舍倾颓,墙上仍残留着永昌年间的告示:“擅入南海者,视为通敌。”可就在村尾一间破屋中,老渔民颤巍巍捧出一只锈蚀铁箱,说是二十年前某个雨夜,一名女子登岸求宿,留下的唯一物件。
“她说,若有人持紫叶草为凭,便可取走。”旅人从怀中取出早已风干的紫叶草,老渔民见状老泪纵横,跪地叩首:“您终于来了……她当年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替她走完剩下的路。”
铁箱开启,里面并无金银,唯有一枚玉简、半幅地图,以及一封密封帛书。玉简上刻着密文,经旅人对照《破镜录》古篆体译出,竟是杨度亲笔所录的一段秘史:永昌元年冬,先帝驾崩,太子年幼,摄政王勾结归真会篡改遗诏,诛杀忠臣百余人。其中监察御史杨砚因掌握证据,被诬陷通敌,满门抄斩。其妹杨度侥幸逃脱,自此流亡天下,以琴声为刃,剖开谎言之壳。
而最令人震骇的是??杨砚并未真正死去。他在刑场上被秘密调包,由一名替身代死,真身则被囚于南海地牢,长达十七年。
“原来……他还活着。”旅人喃喃,喉间如堵顽石。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啜泣。那个曾饿死孩子的母亲、那个被焚毁账册的村庄、那些无声湮灭的冤魂??一切苦难的背后,竟都系于一场从未终结的阴谋。
“我们必须救他。”最小的女孩握紧拳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他是杨姐姐的哥哥,也是所有真相的见证者。”
旅人点头,随即展开地图。其上标注一条隐秘航线,通往南海深处一座名为“回音岛”的礁岩群。据传,岛上建有归真会最森严的地狱牢城,专囚“思想犯”。守卫皆为盲眼武士,耳戴铜铃,一旦听见异声便格杀勿论。而通往岛屿的海路布满暗流与磁礁,船只极易失向沉没。
“单靠人力难行。”旅人沉吟,“除非……用她的方法。”
他取出桐琴,置于月下,轻拨《万民吟》起调。琴声未绝,海面忽起涟漪,远处竟有巨影缓缓浮出水面??是一艘沉没多年的战舰残骸,铁骨森然,却在琴音震动下缓缓升起,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举。
“这是……共鸣之力?”少女惊呼。
旅人闭目感应:“不是船自己动,是海底的怨念在回应。这些年,有多少人在此遇难?多少船只被击沉?多少声音被海水吞没?它们都在等着一句话??‘我没有忘记你’。”
随着琴声渐强,更多残骸浮现:断裂的桅杆、破碎的锚链、锈蚀的盔甲……甚至还有漂浮的纸片,上面写着模糊姓名与籍贯。孩子们自发上前,拾起每一片遗物,高声念出其上文字。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整片海域轰然震荡,一道由沉船残骸拼接而成的“冥航之舟”赫然成型,静静停泊于岸边。
“它愿意载我们过去。”旅人轻声道,“因为它也曾是沉默的牺牲者。”
七日后,冥航穿越风暴区,终抵回音岛。夜幕降临之际,旅人率众潜行登陆。岛上建筑阴森诡异,墙体嵌满铜钟,风吹即响,专为惊扰囚徒心智。他们依图前行,深入地下三层,终于见到那扇刻满符咒的铁门??门后便是杨砚的囚室。
然而刚欲动手破锁,四周骤然响起铃声。数十名盲眼守卫从暗道涌出,刀锋如雪,直扑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旅人猛然抽出竹笔,在空中疾书三字:“**你还记得吗?**”
笔锋落处,墨迹化雾,弥漫开来。刹那间,一名守卫僵住身形,手中长刀落地。他颤抖着摸向耳侧铜铃,嘶声道:“娘……你煮的粥,是甜的……”
另一人突然跪倒,抱头痛哭:“我不是叛徒!我没烧村子!我说过要保护他们的!”
原来这些盲眼武士,皆为当年被掳走洗脑的孤儿。归真会剜其双目,断其记忆,唯留战斗本能。可旅人那一问,却如钥匙开启尘封之门,唤醒了他们心底最柔软的片段。
守卫们纷纷弃械,有的喃喃呼唤亲人,有的伏地痛哭,有的则默默让开道路。
铁门之后,杨砚蜷坐于石床之上,须发皆白,双目失明,双手十指关节扭曲变形??那是常年书写又被酷刑折断所致。但他听见脚步声时,竟微微抬头,唇角微扬:“是你来了,阿度?”
旅人跪地,哽咽难言:“杨大人,令妹……已逝多年。但她留下的琴声,从未停止。”
杨砚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知道。每到清明,风里就有她的曲子。我还活着,就是因为一直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