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场昏厥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想起的是那个吴城的清晨。
十二岁的少年从马车的窗子内望着我,眼里没有轻视,只有一抹淡然的笑。
宫里来了诰命,说给我封号为“有仪夫人”。我问李公公:“公公此言‘有仪’,可有根据?”
李公公垂首:“回夫人,沈大人启奏此名,圣上垂恩应允。”
我怔了许久,忽而笑了。
那少年郎的身影似乎愈发生动起来。好像是沈郎在对着我笑。
又好像是他深夜里带出一身寒气,进到了我的屋子,却轻轻地环住我。
我想要守护的家人,似乎最终都一个个离我而去。顾流音最终只是失望地回到了吴城,而我,依旧困顿于这高墙深院之中。
幸好我从瑞王那要来了红叶,还有红叶陪着我。
这一切,或许是我自食恶果。贪恋富贵,懦弱无措,事到如今,竟还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可我心知:若再不走,就真的再也走不动了。
若有来生,愿不再藏于绫罗帷幔之下,不再困于深宅清规之中。
愿不为谁低眉,不为谁藏名,只为自己活一次。
那一夜,夜风拂面,我做了一场美梦,在梦里终于解下珠钗,披上素衣,踏出沈府的门。
马蹄声落在夜色里,像是谁替我数着过往。风吹得狠,我的发丝被吹得凌乱,眼睛被吹得酸涩。
可我没有停。
我不敢停。
怕一停下来,又回到了那个窗户紧闭的沈府,那个锦被绣褥、万般荣宠的囚笼。
我活得太小了,一生都太小了。
顾流音曾说我懦弱,我知道,她没说错。我怯于反抗,贪于富贵,自欺欺人。
我明知江芷荑早已不在,却仍穿上她的衣裳,戴上她的珠钗,步入沈家之门,拜入那尚未成亲的夫君面前。
我未曾救下大娘。她病重垂危,我却连一句求情都不敢高声。我亦未曾护住流音。她对我哭,对我骂,而我只低头不语,如同一具死物。
我甚至……在沈廷遇望向我时,会生出一瞬错觉般的快慰。他以为我温良贤淑,是江家教养出来的淑女。可他不知——
我出身污巷,长于市井,背过水,卖过花,挨过打。我非江芷荑,我名有仪,是个无人问津的孤女。
我活成了“江家掌上明珠”,可我心知,我所披着的,不过是旁人的皮囊。
我曾恨他。恨他不懂我,不问我,不救我。可他待我,分明极好。甚至临终之前,还为我请下一道诰命。
——“有仪夫人。”
他竟知晓我的名字。他早就知道,可他始终未曾言说。他以为不说,是体恤与成全;我以为不问,是沉默与安稳。
我们两个,活得像两个哑人,各执一隅,自欺欺人。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不是在逃离沈府,我是在逃离我自己。
那个贪怯、懦弱、苟且求生,又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自己。
我早该跑的。
或者现在跑,也不迟。前方是江,是夜,是一场从未开始的自由。
他人之名,于我何益?回首无义,此生既罄。
若有来世,愿为我自命。
我是有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