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被指着名字拎出来,令柔是绝不愿出宫门一步的。现在这世上,能指使动姜贵妃的人实在不多,只有两个,一是皇帝,二是皇后。
前者常常召她去,有时是找她侍候笔墨,有时是找她侍寝,极大多数时候是先侍候笔墨再侍寝,极少数时候是先侍寝后侍候笔墨。可皇后却是极少找她,任她如何都不显声不露头。
这次皇后派人来请,虽是有点突兀,可她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欣然应下了。留自己宫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看看热闹。
来请的人说清楚了,今日皇后宫里有几位小客,请贵妃多上上心。这是要她做宫妃应有的打扮,不要太简朴,令柔心领神会,于是专门搜罗出几件称身份的华服,从进门前就声势隆重,引得屋里人回头看她。
她来得够早了,可架不住旁的懂规矩的比她来得还更早得多,看着似是已进入今日正题了。
目光从那几个老熟人身上划走,又投注到正向她跪拜着的那几道少年身影上,凝神观察一会儿才出声让他们各自起身。
那三个男孩儿不像是令柔原本以为的、不到十岁的稚龄孩童,个个瞧着都至少有十一二岁,看眼神、动作都聪明矫健得很。
令柔忽略掉另外两个挺直了脊背满面期盼的,先笑着问坐在最左侧的:“你是镇北王的幼子?”赵彧让她来认人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一位,就没上心。等郡主来了信问她才知道,可惜知道得晚了,等闲无缘去见。
“回姜娘娘话,臣是镇北王第五子,世子亲母弟,臣名曰赵槿。”不过是个小孩子,岁数连她一半都不到,一板一眼地跪下给她又行一礼才答话。
“槿?哪一个槿字?怎么听着像女孩子的名?”陆贵嫔忽然说了一句,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说得也是,哪一个槿都不像是男儿用字。
赵槿不卑不亢,稍转了跪着的角度恭敬回应:“回陆娘娘话,臣的槿字是‘朝开暮落’的木槿,取‘生生不息’之意。”
“朝开暮落,朝不见夕”,一直没出声的皇后开了尊口,说出来的话却不好听:“不算是个好兆头。”
令柔怕这孩子落下风,急急出声为他辩驳:“名字是父母亲人取的,又不是天定的命数,当然是将好的那面保留,将不好不详的都摒弃。”
世子亲母弟,那就也是郡主的亲弟弟,令柔眉眼间更舒展了一些,忙令他起身,又道:“不错,看着就知是个英武有才气的好少年,颇有乃父之风。”镇北王她没见过,世子长什么模样她也忘得差不多,不过这孩子却是同郡主有几分相似,让她看了就觉着亲切。
被这样一夸,方才还板正英气的少年竟露出几分羞涩和傻气,高声谢过贵妃夸赞。
接着令柔又颇有兴致地将他生辰、喜好、爱读什么书、有什么忌口等等都翻来覆去问了个遍,还细细问了他这几个月来在宫中生活如何,是否适应。
她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另几位娘娘也时不时凑趣儿,留得另两个少年没什么话说,也没怎么被理睬。旁的少年若有养气功夫不到家的,被这样有意无意地冷落怕是直接就要挂脸了,偏这两位是出身皇家宗室,又是在一大批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涵养极深,面上都一派笑意,什么也看不出。
令柔今日是看到故人亲眷,心里激动,就只围着赵槿说话,没怎么理会另外两个,但也没有要刻意冷落、排挤人的意思。可随着那点惊讶和怀念渐渐褪去,她冷静下来,却发现在场的都是依着她顺着她说话,关注她关注的那位,而很少给旁人眼神。
她总还当自己是从前的边疆小官家的女儿,没有半点是贵妃甚至是唯一宠妃的自觉,不知自己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这可不妥,都是离了家中父母的孩子,怎么好厚此薄彼,冷暖差异成这样?令柔只好又问问另两个是什么来历,这才带动着旁人也关怀下两个孩子。
皇后含笑坐在上首,没参与她们的议论,任由她们漫无边际地闲聊,她那一双锐利的眼只偶尔划过几个尚算不熟悉的孩子,观察着每一丝掩藏在心底的真实心绪。
她也是城府深、好藏事的脾性,孩子们藏得再深也瞒不过她。她既不如何作声又是身居上首,置身事外又居高临下,看得就更清楚。看到赵槿因着比同伴多些表现的机会而雀跃,又看着他因为贵妃也关心了另两位眼神变得稍晦暗些,却稍纵即逝。
另两位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表现自己,争取能让贵妃稍注意些。也是,自打他们进宫里来,就一直是闷在上书房里读书,没见过两回皇帝,倒也难免着急。现在年岁是还小,再稍微大些进后宫就不妥当了,当然要趁着这好时候多下些力气、多找些机会。
又看了一会儿,她却也倦怠了。这样短短一段,三个孩子竟表现得更从容了,也没那么多外露的情绪给她看。都是宫里时常相见相处的人,变得更聪明当然是好事,可却让她不由自主着想起自家那几个孩子,照比着这几位可是差得老远。
没什么好看的,那还是就此了结了吧,皇后眸光扫视了一圈儿,沉声道:“眼看着快到正午了,你们各自散去吧。”
孩子们愣住,几个妃嫔却已习惯了皇后这直来直往不说一句废话的作风,利落地按着位分一个挨个告退了,贵妃是最先走的,都走到宫门口了又被赵槿拦下说话。
令柔有点稀奇地上下瞧他一眼,她自认脚程不慢,又是头一个走,这小子辈分小,估摸着是最后一批走,这可得是跑着追的才能追上,亏他竟一丝气喘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