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里没有意识到母女二人其实都有些反常,笑着把他们迎进了屋内。
看到林芝手里拎着东西,又不免说几句来就来了还要带什么东西之类的客套话;给于彤彤拿拖鞋的时候,又感慨于彤彤长得真高,甚至在林芝的怂恿下跟于彤彤比了一下身高。
这是于彤彤第一次和陆千里近距离接触。
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子,当于彤彤站在陆千面前的时候,于彤彤的脸也不免有些泛红。
不为别的,这个陆教授真的有六十岁吗?
如果不是于彤彤亲眼见到陆千里两鬓的白发和略微有些松弛的皮肤,于彤彤觉得陆千里顶多也就五十岁,而且身上没有一点老男人独有的那种混合着香烟和油腻的老人味,反而能闻到油墨的气息——这就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吗?
于彤彤今天总算明白,为什么民国的那些大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风流韵事了。
这么想来,有个身材丰腴的俏寡妇投怀送抱也算不得什么了。
想到这里,于彤彤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陆千里一愣,随后眼睛向下扫了一眼这几乎快要高过自己鼻尖的女孩子。
眉眼是工笔描摹的工整,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本该妩媚,却被常年微蹙的眉峰折成冷峭。
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如同总含着半阙未落的雨。
鼻梁细直如精心烧制的白瓷,唇色淡得像是被雨水冲褪的水彩,偏生唇角天生上翘,不笑时也噙着三分薄春色。
最妙是那颗淡褐色小痣,堪堪点在左眼睑下方,像工笔画师收笔时故意抖落的墨点,让这张清冷的脸骤然生出触手可温的裂隙。
分明是有些营养不良的苍白,倒氤氲出釉色般的光泽。
脖颈线条绷得笔直,让人想起博物馆玻璃柜里的天鹅颈骨瓷,明明易碎,偏要撑出凛然的姿态。
垂落的发丝在耳后晃出涟漪,露出耳垂上小小的耳洞——或许是某个生日用缝衣针烧红了穿过的,此刻空荡荡悬着,像未写完的青春诗行里突兀的标点。
他有些惊讶于这种不同于姚菲菲活力和蒋芸温婉的美,喉头控制不住地动了一下。
“笑什么?”陆千里开口说话,来遮掩自己对于彤彤的欣赏。
“没,没什么……就感觉……干爸家里的装修还挺时髦的,”于彤彤扯了个谎,“不像是……”
“不像是个老头的品味是吗?”陆千里笑了笑。
“怎么会……彤彤你也真是的,你干爸哪里老了?”林芝急忙抢过话头。这个女儿真是读书读傻了,哪有干女儿一上门就说干爹岁数大的?
“哈哈,本来年纪就在这里嘛,”陆千里倒是无所谓,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包来放到于彤彤手里,“彤彤,干爸能有你这么一个优秀又漂亮的干女儿,是干爸的福气,一点心意还希望你收下。”
“这……”于彤彤连忙回头去看母亲,但手指忍不住捏了一下红包——这厚度起码是五千朝上!
“这怎么好意思……”林芝一把从于彤彤手里拿过红包,又塞回陆千里手里,“受了陆教授你这么大恩惠,我们彤彤又能认了你做干爸,哪里还能再收红包呀。”
“就是,就是……”于彤彤嘴上说着,心里却不是很舒服,毕竟一台苹果手机给母亲推出去了。
“我知道了,”陆千里拍了拍脑袋,“彤彤妈妈你是点我呢?别动,我再添一点儿……”
“别——”这次是母女二人同时开口,林芝是真心觉得不该收,于彤彤却是知道要是再加这个红包是彻底跟她无缘了。
“既然这样,”陆千里笑着把红包重新塞到于彤彤手里,触碰到女孩的手清清凉凉的,不知道她身体好不好,“那就让彤彤收下。彤彤可不要给妈妈哟——女孩子嘛,手里要有点零花钱的。”
事已至此,林芝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一个劲儿地让于彤彤谢谢陆千里。
于彤彤手里攥着红包,攥得骨节都有些发白了,好像手里拿的不是红包,而是救命稻草。
一场有些俗套的认干亲仪式就这样结束了。林芝张罗着烧水泡茶,陆千里则带着于彤彤参观自己家,第一站就是自己的书房。
“哇……”当于彤彤看到陆千里那两面塞得满满的书墙后还是忍不住惊叹起来。
如果是林芝来,顶多说书真多,但中文系的于彤彤一看就能知道陆千里藏书的门道,除了陆千里专业领域的书之外,书柜里还有大量的国内外小说,政治经济历史专着,鲁迅张爱玲郁达夫周作人托尔斯泰契诃夫大小仲马乃至小众冷门的格非刘索拉略萨还有不少诸如《世说新语》《史记》之类的古文书,而且一看这些书的装帧就知道是从各个年代购买的——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爱书之人。
“干爸,你这么爱看书啊。”于彤彤望向陆千里的眼神里已经有些崇拜的小星星了,“有些书,我们中文系的都没读过呢。”
陆千里靠在书桌上看着于彤彤,一时有些恍惚,若干年前,蒋芸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是啊,以前经济条件不好的时候,顶多买点书看。那时候看得杂,什么书都看,现在不行咯,没耐心了。”陆千里说道。
于彤彤的目光仍旧在书柜上逡巡,很快她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因为她在陆千里的书桌另一侧发现了大量的唱片,有黑胶有CD。
“干爸,你还听唱片呢?”于彤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