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可知,孟章临行前在皇宫地窖留了什么?”
他忽然并指为剑,在青石板上刻下“洛”字。
“除了传国玉玺,还有这个。”
司洛英顺着他指尖望去,但见青石缝隙里嵌着片残破的龙鳞甲——正是她及笄那年,父王亲手为她系在战袍上的那片。
“孟章说,三皇女若见到此物,便知大乾气数已尽。”
“他倒是贴心,连太庙的青铜鼎都替本公搬到了宫门口。”
苏夜忽然俯身,伽楠香与血腥气交织成网。
司洛英心头剧震,她如何不知孟章的深意?
那青铜鼎重达千钧,本是大乾祭祀时烹煮牺牲所用,此刻被黄巾军随意丢在宫门前,分明是在嘲讽大乾已成俎上鱼肉。
她抬手拂去蟠龙柱上积灰,指腹沾了半片褪色的朱漆,恍惚间竟像是触到十年前及笄礼时,父皇亲手为她点额的丹砂。
“这藻井上的彩绘,还是我十二岁那年盯着画师描的。”
她仰头望着穹顶斑驳的飞天图,玄色大氅滑落肩头,露出内里月白中衣上暗绣的百蝶穿花纹——那是出阁前绣娘赶制了三个月的嫁衣料子,如今穿在身上,倒像是对这满目疮痍的讽刺。
苏夜倚在蟠龙金漆丹墀旁,纯钧剑随意插在汉白玉阶缝里,剑穗明珠随晨风轻叩玉阶,叮咚声里混着远处重岩卫修缮宫墙的夯土响。
他望着司洛英在残垣间徘徊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在横州城楼,她也是这般望着天边流云,只不过那时她腰间惊鸿剑穗缀的是翡翠螭纹,而非如今这串与他佩玉同源的东珠璎珞。
“乾坤殿的琉璃瓦,还是工部那帮老顽固监造的。”
司洛英忽然驻足,足尖踢开半块焦黑的椽木,露出下面隐约可见的“永徽十三年造”刻痕。
“当年为着瓦当该用孔雀蓝还是赭石色,父皇与御史台吵了三个月,最后还是顾太师搬出《营造法式》,说赭石耐久……”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晨风卷着焦糊味掠过耳畔,司洛英忽然觉得喉间紧。
那些朝堂争辩、那些匠作监的争执、那些父皇批阅奏折到三更的烛火,此刻都成了瓦砾堆里的蠹虫,啃食着她记忆里的大乾江山。
苏夜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伽楠香混着晨露气息漫过来,惊得她指尖一颤。
他伸手扶住她臂弯时,掌心温度透过冰凉的玄甲渗进来,倒像是寒冬里握了块温玉。
司洛英喉间紧,目光越过苏夜的肩头望向丹墀,十二盏青铜灯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玉玺被随意倒扣着当烛台,烛泪在“受命于天”四个金字上凝成血痂般的暗红。
“你其实早算好了是不是?”
“从横州起兵那日,从你往我营帐送并蒂莲开始,就等着今日?”
她忽然转身,玄色大氅扫过满地香灰。
苏夜不退反进,伽楠香混着晨露的气息将她笼住。
“洛英可知,我为何独爱伽楠香?”
他伸手摘去她间沾着的碎瓦,指尖抚过她眉间皱褶时,带起细微的酥麻。
“这香需用蜜水养着,在陶罐里闷足九九八十一日,开罐那日若遇着阴雨,香气便要差三分。”
不待她答,他已自顾自道。
“就像养在深宫的牡丹,非得经历场暴雨,才知能不能活。”
他忽然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