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眉梢中流露出江荣先很少见过的轻松与气定神闲,他闲闲地笑,是那么冷漠高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害她痛苦的人是她的父亲,是她的丈夫,而不是我。可我的苦难,却在她进门那一刻开始,是由她创造的,我怎么会对她心生怜悯?”
江夫人或许求生不易,遭受过许多的为难和逼迫才一步步走到现在,但她进门之后对他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让人不忍卒听。
江嘉劲的骄傲没有那么贱,怜悯也没有那么多,他
或许感到唏嘘,却实在无法原谅。
他从三岁丧母,那一刻,他亦失去父亲。
他一直都是把自己当作孤儿长大的,能够走到现在,依靠的只有一个字——恨。
深入骨髓的恨意,如刻刀般每一个日日夜夜凌迟着他的心,这种恨意已经随着年岁,融入骨血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摒弃。
而这份恨,对江夫人的只占小部分,江嘉慧和江嘉丽更是不值一提。
归根结底,他还是更恨眼前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
他面目萧索,沉沉望着病榻之上的父亲,在这一刻,这等待已久的时刻,曾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现在终于可以实现。
他望着江荣先,定定地笑道:“说到底,我还是最怜悯你了。”
江荣先目光一僵,似乎察觉到某种气息。
江嘉劲笑得十分淡定:“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倒像是害怕我一样,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和雷舒然的婚约不作数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秘书已经准备好稿件,现在是11点17分,用不了多久,12点一到,全国的媒体都会公布这件事情。”
江荣先太精明,饶是只剩最后一口气,脑袋依旧没有犯糊涂,所以他瞬间就判断出江嘉劲意欲何为,不由得脸色大变:“你……”
江嘉劲体贴地摁了摁江荣先激动的肩膀:“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讲。”
“你还不知道吧,雷叔经济犯罪的证据被我找到了,我会把他送进监狱,雷舒然和我只是做戏,她从小就和雷叔不亲,你知道,大户人家背地里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答应雷舒然,扶持她接管雷叔的位置。”江嘉劲语速不急不慢,真像讲故事一般。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着重表扬了一下雷舒然:“不得不承认,雷舒然这个人你挑选得不错,是个有胆识有决心的姑娘,可惜……人家的梦想可不是‘江太太’,而是‘雷总’。”
江荣先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捶床,却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发出咻咻地艰难的呼吸声。
江嘉劲像是没有看到江荣先的反应,自顾自又道:“还有,我与林翘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从来没有不相爱,从来没有伤害过彼此。”
他露出了幸福地微笑,似在讲述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语气缓缓:“我们还会结婚,她或许会为我生一个女儿,或许为了事业,这辈子都不会生育,但无论怎样都好,我们会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彼此身边,会相爱到生命的最后一秒,我们会过着你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幸福生活,在你每年的忌日,去你的坟前,让你见证我们的忠贞不渝。”
不知道江嘉劲说到哪句话时,江荣先不再激动。
他呆呆地看向天花板,面色如水,任凭江嘉劲讲了这么多的话,他只回了一句:“所以,为什么?”
江嘉劲似乎听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提问:“还能是为什么?你自己心里琢磨琢磨,能是为什么?!”
江荣先偏了偏头,看向江嘉劲,只这一眼,万般复杂,足以代表他明白了一切。
于是江嘉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八个字脱口而出的这一刻,江嘉劲豁然懂得了江夫人向江荣先挥巴掌的感受。
江荣先亦明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天你痛哭流涕,抱着我,喊了我一声爸爸,原来都是假的……”
江嘉劲回忆起那天,只深深地蹙眉,鄙夷至极。
他不妨直白告诉他:“当然是假的,江荣先,你的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害了我妈妈。你让我吃了三十年的苦,让我尝遍痛苦害怕与孤独无助的滋味,最后告诉我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一切都是给我的磨砺,我不仅不会原谅你,只会更恨你。”
江荣先的胸口又开始剧烈地起伏,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试图穿透他的皮肤把他的心剖出来,令他绝望地挣扎。
江嘉劲看着眼里,感到一丝丝痛苦,可这痛苦很快被巨大的畅意所取代。
江荣先戏耍了所有人,无论是他的妻女,还是他的儿子,在他眼里都是可以操纵的木偶,他以为自己没有错,可他忘记了,他不是上帝,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人生走向。
江嘉劲看着他:“你精心培养我一场,应该知道我这个人是硬骨头,最是不转弯,我就是不想你把我当物件一样利用,你的野心像个黑洞般的窟窿,可凭什么要用我这活生生的躯体去堵。”
江荣先越喘越快,他的眼珠凸出可眼窝却深深地陷进骨头里,神情十分可怖。
江嘉劲的目光充满怜悯:“你输了。”
戏弄别人一辈子,临了却被最在意的人戏耍,如此骄傲的男人,最后被背叛自己的人怜悯。
可怜吗?
或许更可恨。
戏弄他人者,必定也被他人所戏耍,这是他应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