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瞧现下,长公主这般示好,旁人都觉得坐立不安,后背发汗,但被围着的那个却神色自然。
小侯爷接过长公主的茶水之后,只含笑道:“多谢长公主。”
随后,小侯爷转头又去诊治下一个病人。
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怕呢?一帮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老老实实低头干活去了。
他怎么能这么善良呢?长公主撑着腮帮子,心说这人可真好。
小侯爷偶尔诊治完,回头见永安望着他出神,便问她:“长公主不觉得烦闷吗?”
小侯爷身边鲜少朋友,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一群贫穷人们打交道,为一群看不起病的人倒贴药材,他的那些同阶级的人偶尔会觉得新鲜,过来看一看,但是看到了之后又觉得无趣。
有些人甚至觉得他脑内有疾,他的几个庶弟偶尔会在背后骂他“这么爱救人为什么不去当真的和尚”,“不过是装腔作势演戏上瘾罢了”之类的话。
“不会啊。”永安撑着脸看他,道:“小侯爷很好。”
她这辈子见的男人,多数都像是李观棋一样汲汲营营,不过又都没有李观棋聪明,没有能跳出府门,给自己争来官名的本事,每日只能在她府中撕头花,一个个早都看厌烦了。
哪像是小侯爷呢?她都舍不得睡他,真要睡的话,她都要沐浴焚香,感谢神灵赐福——这一通流程走完,她会不会被洗成清心寡欲的样子啊?
永安不知道,永安很想试试。
永安恋恋不舍的看了小侯爷半夜,直到李观棋施粥结束,从跑马场那头回来,才将长公主带走——她明儿还要去上朝呢,一大帮老不死的牟足了劲儿来磋磨她,她没时间在这继续耗着啦。
永安离去的时候,小侯爷神色自然的送她离开,随后继续在帐中诊治。
帐篷宽大憋闷,其中还烧着草药,咕嘟咕嘟的沸水里面煮着各种黑漆漆的药液,各种药料翻滚之间,刺鼻的苦味儿蔓延了整个帐篷。
战时草民是顾不得沐浴的,所有人身上都闷着一股又酸又臭的味儿,和这股苦味儿混在一起,任谁进来都要拧一拧眉头。
但小侯爷却依旧平和的对待每一个人,他端坐在案后,继续诊治,直到所有病人都治疗结束后,小侯爷才从跑马场离开,回到东水侯府中。
东水侯府坐落在北定王府的对街,距离北定王府不过百步,府内规格比北定王府差上一些,也比北定王府清净些。
小侯爷敬佛,这侯府便也弄得像是寺庙一样,后厨少荤腥,多素菜,有专门的佛堂,堂内香火日夜不熄。
小侯爷回到侯府后,进了佛堂间跪读佛经,跪拜过后,小侯爷才开始处理公务。
门外的亲兵捧着各类卷宗奏折进门来,正见小侯爷身穿一袭白袍,正在灯下抄佛经。
融融的灯光落到他的面上,为他平静的面颊镀了一层柔软的光,他一动,那层光便落到白袍上,将袍上细密的银丝纹路照出流水一样的光泽,细细看去,竟是佛经。
“小侯爷。”亲兵通报行礼,小侯爷垂首后,亲兵将手中的公务放在小侯爷面前。
小侯爷挨个打开,翻过。
朝堂上保皇党与寿王党的争端,洛阳与长安的战局,死掉的人数,消耗的药量,每一件事都事无巨细的全都摆在他的面前。
他身有佛骨,慈悲为怀,但并不曾真的出家为僧,东水侯府的俗务一直都是由他亲自处理,眼下时局大乱,他的父亲留在东水镇守,离了东水,所有的事情就都要由他来做主了。
朝堂——小侯爷只扫了一眼,便放到了一旁。
他们东水顾家是忠臣良将,自古以来只忠君,他此次来长安只是为了勤王,眼下幼帝生死未卜,他不可能去站寿王党,这不需要选择。
洛阳与长安的战局——小侯爷静静地看了半晌,眉眼间多了几分悲意。
长安与洛阳打起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两把刀互相劈开,直到其中一把断了,这场磨难才算是结束。
他来长安时是孤身前来,大军还在后面,不过两日,但他手里的兵力也即将到了,到时候,这些大军将加入到北定王手下,一起去围猎洛阳。
他并不想生战乱,但他也不是那种指望着所有人突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蠢货,他知道,战事已起,不是他说两句话便能结束的,只有以杀止杀。
放下此事,小侯爷拿起旁边的账本。
这上面记载的是他随身携着的草药剩余,和各种药方——每每看到这些,他沉闷的心情才能有片刻的放松。
他其实一直想做个游医和尚,不涉及朝堂事,不承接侯爵位,只出去救一救人,看一看天地。
可惜身负职责,不能离去,只能囤困在世俗的框架里,偶尔发一会儿呆。
像是被困在土中的鱼,短暂的重归水中,在方寸之地喘息片刻。
平日里,当小侯爷发呆的时候,一旁的亲兵便自己退下去,让小侯爷自己在佛堂中休息,但是今日,亲兵迟疑了片刻后,从身后端过来一壶温酒来,惴惴不安道:“启禀侯爷,今日管家那头收到了公主府送来的酒,说是以人参浸泡的热酒,最是滋养身子,长公主一番好意,管家不敢贸然拒绝,便回赠了七颗东水养生丸。”
坐在桌案边的小侯爷抬起眼眸。
那双深而又深的眼像是平静的海,长长的鸦羽垂下眼,勾出几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