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日里去跟自己的那一群玩伴们一起玩儿,晚上会去给李万花晨昏定省,看起来情绪稳定,好像不是在敌军营帐里,而是在自己的后花园里。
偶尔他还会撞上廖寒商。
他与廖寒商见面的时候,也从来没表现出什么敌意来,只是静静的行个礼,唤上一句“廖将军”,随后便离开。
浑然不像是对一个叛贼的态度。
廖寒商也给他回礼,也不像是对待一个囚徒的态度。
他们俩就这个古古怪怪的相处着,直到他被接走那一天到来。
——
永昌帝被接走的这一天,李万花相送出很远。
她如同送廖寒商出征一般去送永昌帝,握着永昌帝的手,一句又一句的说:“母后舍不得你,你在这里吃了太多的苦,母后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不能只顾着你自己的委屈,日后你回了大陈,一定要好好把持朝政,万万不能再与人争端,不能再生战事,不然民众是受不了的,你可知晓?”
“战事打了太久了,国库早都没了,这大陈的民脂民膏已经刮了一层了,若要再刮,就要刮出他们的骨髓来了,水以载舟亦能覆舟,你身为皇帝,有些事情要会隐忍,就算是你想再起争端,也要等几年之后,给民众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太后谆谆教诲一直萦绕在四周,每一句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但每一句话都围绕着四个字:不要打仗。
永昌帝安静的走在母后身侧,听到母后这么说的时候,他缓缓点头,随后他抬起脑袋,看着自己的母后,轻声道:“孩儿知晓了,孩儿不会再起战乱了,到时候母亲与孩儿一道回去,定然一切都好。”
李万花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她当然可以回去,廖寒商不会死死箍着她,不让她走的,但是她放得下廖寒商吗?
人为了权势拼搏了大半辈子,突然间又得到了爱情的滋润,那些在过去深夜中空荡荡的地方得到了填补,她便爱上了这种温暖的味道,舍不得离开。
更何况,廖寒商对大陈来说是个威胁,但是对于太后来说,却是一把很好的刀。
廖寒商拿下了整个西洲,自立为王,但他并不是不可控的,只要太后还攥着他的心,就间接攥着他的兵。
太后能攥住廖寒商,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攥住了大陈的咽喉。
原先大陈里的不少官员也不服她,他们都是不赞同女人登基的,他们眼高于顶,认为女人只能做男人的附庸,太后把持朝政,也是因为她把持的是她儿子的朝政,一旦她想将这万古江山改在她自己名下,这群人会立刻翻脸。
她甚至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只能与这群人周旋。
但现在,有了廖寒商之后就不同了。
李万花晃神的这么一瞬,永昌帝已经垂下了眼睫。
他看到了母亲眼底里的留恋,也猜到了母亲为什么不直接回答。
大陈愿意掏出来三座城来换李万花的人,但是李万花的心却早已经留到了别的地方去,这让永昌帝觉得愤恨。
他以前觉得,母亲爱权势,母亲是为了朝堂,所以母亲不爱他情有可原,他一直用这种话来安慰自己,但是现在,他才知道,他的母亲只是不爱他。
母亲只是不爱他。
因为母亲不爱他,所以母
亲不让他继续打仗,因为母亲不爱他,所以母亲不在乎他的屈辱,因为母亲不爱他,所以母亲让他回去做个窝囊皇帝。
他交出了九座城还不够,还要交出自己的尊严,他连自己手底下的城邦都管不好,而他的母亲不让他反抗,还要摁住他的手,让他顺从的被人羞辱。
“母后不必担忧,过三日,孩儿便来寻母后了。”永昌帝低垂着头,语句温和的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马车旁边,李万花送永昌帝上马车。
永昌帝爬上马车之后,站在车辕上回身行礼,语调轻柔道:“母后不必送了。”
说话间,他已经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这个孩子与她一路颠沛流离,眼下要离开她了,李万花难免心中感叹,直到这孩子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目光之中,她才折返过来。
在不远处,廖寒商正跟着他们。
瞧见她回头了,廖寒商缓步向她走来。
李万花走到他身侧来,挽着他的手臂,低声道:“他已经答应我了,以后,不会再生战乱了。”
大陈和西洲,大概都可以喘一口气了。
而廖寒商拥着她的人,目光却看向那马车。
他看见马车帘子轻轻一掀,小皇帝的头从里面探出来了一瞬,与他对上目光之后,又猛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