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无声带上门。
尚珏眼底含着惯常的笑意,注视着桌几后批奏折的平德帝,一步一步踏着波斯进贡的软垫走进去。
等到了下首,他才全礼一立,恭敬推了个揖:“父皇。”
“沈家小姐走了?”平德帝头也没抬。
“嗯。”
“人既是你带来的,怎么不用你东宫的人送,专使了朕的人。”平德帝批完一本奏折,抬起头,语气淡淡。
“父皇的人妥当。”
平德帝沉默。
尚珏穿了一身藏绿的长袍,腰封一扣,托着整个人颀长清俊,好似独立的竹。
平德帝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尚珏和他满意的储君越来越像,又越来越不像。
他记得他的父皇,冷漠暴戾,他背上现在还有他留下的鞭痕。
有可能是因为课业没背好,也可能是因为对宫女道了谢。
但尚珏没有,他和尚家暴戾的血脉背道而驰,反倒像极了早亡的谈静安,克制冷静。
平德帝眯了眯锐利的眼,嘬了一口茶。
良久,他道:“你既然坐着这个位置上,就该行好储君之责,分外多举,自己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尚珏字字念着这个词,忽而弯了眼,“儿臣不知自己何时轻了重、重了轻了?父皇有话不如明说。”
他话说的分毫不惧,他早试平德帝的底线,他与他一样清楚明白,尚琢坐不了他的位置。
平德帝置了茶盏,冷哼一声:“你不把人当傻子,分分明明舞到朕的面前,告诉朕你和那芳菲殿的人是什么关系,现在反倒来问朕?朕倒是想问问,朕的太子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沈家小姐是什么身份?”
尚珏笑意收敛。
事实上他平日去芳菲殿从未走隐蔽的小路,为的就是让平德帝查到端倪,有些事,让他查到再问,比忽的说明要好得多。
尚珏无甚感情地弯了弯眼:“儿臣不是早告知过父皇吗?有夫之妇啊。”
“混账!”平德帝骂一声,“那是你弟妹,京中人尽皆知,若是满朝皆知堂堂太子殿下和他弟妹厮混,你不要脸,朕还要脸!”
“他们已经和离了。”尚珏的眼睛生的好看,平日一瞧,折着四面的光,像波斯进贡的上好的宝石,如今冷下脸,眼皮一耷,就更显得冷漠怒意的情绪明白,“容儿臣一问,不知父皇您可曾真的在意过尚琢和沈小姐的婚姻。”
他这句反问,问的平德帝一止,他皱眉,“你这是何意。”
尚珏扯了扯唇角:“父皇若当真在意过,就早该知道,现在宗人府里摆的那份玉牒,尚琢的名字后跟的根本就不是沈玉姝三字,而是何之纯!”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掷地有声。
皇家成婚是重事,皇子迎娶的王妃都要在玉牒上上名,是礼仪更是规矩。
若那份玉牒里从未有过沈玉姝的名字,而是另一个女人,那这就是整个礼乐的崩坏。
天底下的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恭王府。
平德帝愕然,一时竟说不出话。
他怎么也没想到,尚琢竟胆大至此。
尚珏平静的看着平德帝。
他想:他和平德帝,真是如出一辙的自我,谁都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费半刻的功夫。
“玉牒都没上,何谈弟妹人伦一说。”尚珏颇为嘲讽地笑了声,“儿臣与沈氏女相识更早,若真要论起错,还是那桩端午家宴,是谁动的手脚呢?一份普通果酒怎么致醉?谁带沈玉姝去的偏殿,尚琢是怎么进去的?”
尚珏语气称得上温柔:“儿臣找到了那个宫女。”
“她在你那?”平德帝错愕。
“她是扬州人,正巧被儿臣的朋友碰上,如今在扬州活的挺自在,拿着那位给的银两购置了田地房产开了包子铺。”尚珏说,“儿臣还没有找过她。”
他们心知肚明,是皇后做的。
尚珏赌平德帝要保皇后。
平德帝和他不一样,平德帝被那扭曲变态的制度浸得透彻,几乎偏执地做着挑选和保障的事,挑选继承人和保障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