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很忙。”
裴寂青说完突然觉得荒谬。他们这对糟糕的大人,一个用工作当借口逃避,一个用谎言维持表面和平,反而是年幼的女儿早早学会了懂事。
之之乖巧应答,说那你们也要好好吃饭睡觉,我和张奶奶可好了,这孩子越是不哭不闹,就越映照出他们为人父的失职。
后来沈晖星突然没了消息。
半个月过去,手机里都没什么骚扰信息。
取而代之的是牛皮纸信封,规整地躺在信箱里,收件人写着之之的名字。裴寂青拆开时,一片干枯的梧桐叶从里面滑出来,信封里还躺着颗雨花石,棱角被磨得圆润,在掌心泛着温凉的光。
沈晖星在信里说,那块雨花石是执行任务时,他们一起蹚过齐腰深的河水时摸到的。
当时水流湍急,沈晖星的手在浑浊的水里突然碰到这块石头,鬼使神差就攥紧了。至于那片枯叶,说是有天清晨醒来,发现它正好落在自己额头上,那一瞬间恍惚以为是他们在吻他。
裴寂青想不通沈晖星这个级别的执行官,为什么非要亲自上前线——那男人明明早就可以坐在指挥室里运筹帷幄,现在却偏要往最危险的地方钻。是在演给谁看?还是真觉得靠这种自虐式的苦行就能赎罪?
信纸上的钢笔字写得格外认真,沈晖星在信里说,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裴寂青总给他寄手写信,信封里有时夹着干花,有时是电影票根。沈晖星每次收到都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把信看完原样收进抽屉最底层。现在轮到他做同样的事,才明白当年那些信里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话。
裴寂青当初还以为沈晖星根本连他的信都没拆开过,却不想他都看过。
沈晖星在信里说前线炮火连天的日子里,他总想起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爬上这个位置的,如何差点脱离本心,又是怎么把最重要的人越推越远。
离战场越近,沈晖星突然觉得这些年构筑的权力堡垒像个笑话,那些尔虞我诈的官场手段,勾心斗角的算计,都不如好好活着。
——寂青,有些话我没法同其他讲,从前我觉得马革裹尸也是荣耀,可是现在我却无端害怕。
那个曾经连句软话都不肯说的男人,现在居然学会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求和。
裴寂青突然觉得可笑,又有点喘不上气。
爱真是最残忍的打磨工具,能把人磋磨得判若两人。曾经倨傲得连眼神都不肯施舍的沈晖星,如今弯着脊梁,在字里行间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原谅我?
水晶吊灯把宴会厅照得晃眼,香槟塔折射出的碎光刺得裴寂青眼角发酸。他穿梭在西装革履的人群中,听着那些商业新贵高谈阔论前线的战况,有人提到沈晖星的名字,说那位执行官大约想收束战线,最近很激进。
衣香鬓影间,名流们谈笑风生,一切都精致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沈执行官最近亲自去了最危险的地区吧?”
“可不是,至于吗?都那个位置了,还这么拼?”
“听说一下子捅到马蜂窝了,谁都知道那地方乱,那种药物流通,背后肯定有相关不可说的支持,甚至不止亚联国,执行官这是打算逆流而上。”
那些血淋淋的战报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像在讨论今天的股市涨跌,裴寂青突然想起上周收到的前线照片,沈晖星站在焦土上,身后是烧得只剩框架的装甲车。照片边角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宴会厅里的钢琴声突然欢快起来,侍者推着五层蛋糕从身边经过,奶油甜腻的香气混着女士们的香水味,熏得人头晕。
这纸醉金迷的宴会和千里外的战场,明明同在一个世界,却割裂得像两个毫不相干的平行时空。
他们讨论着沈晖星的政治目的和别有用心,仿佛身临其境,是为明年大选造势。
可裴寂青记得当初沈晖星第一次带兵时,因为决策失误折了两个队员,半夜躲进洗手间干呕,现在这帮人却在这里高谈阔论,仿佛亲眼见过什么。
他们在看见他时噤了声。
许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裴寂青身边,递来一杯温水,眼里带着藏不住的殷勤,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对璧人。
玛歌酒庄的徐老板经过时明显愣了下,那双精明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徐老板,”裴寂青主动举杯,“新节目缺个冠名商,都是老熟人,给你占个名额。”
老头仍旧傲娇说找助理,等许泽同人离开后:“你真和沈家小子真离了?”
“过得不顺心。”他轻描淡写地说。
老头突然开口说:“当年那小子敲我门,求我给你的节目注资时可不是这副德行,说什么就这么一个Omega,麻烦一次就行。”
裴寂青晃酒杯的手顿了顿,果然如此。那些年酒庄源源不断的赞助,恰到好处的资源,原来都是沈晖星在背后当推手。
“您就这么听他的话?”裴寂青故意刺他。
老头顿时吹胡子瞪眼:“放屁!他敢拿官职压我吗?那小子搬出他父亲,我心想这臭小子从小到大没求过我什么事,自然是要替他办得妥帖。”
徐老头说:“谁料想你们还是成这样了。”
裴寂青:“徐伯,有些事勉强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