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砚书溜溜达达来到芳园门口,可巧陈清正在院中晒药,他在府上一住就是半年,不经常出门,就连府上的下人们都鲜少见到他露面,只有院子里时不时飘出来的草药味昭示着这里还住着一个大活人。
住到现在,陈清索性连装都不装了,看见从门口溜达进来的季砚书,屁股都没挪动一下,不太走心地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殿下。”
季砚书也没计较,闲的没事从院子里的矮木上揪了一片小叶子放在嘴里嚼,抓着一旁筐里的药草玩,一边抓一边问:“这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我在中原没有见过。”
陈清眼皮也不抬:“那叶子有毒,殿下还是不要贸然用手去碰的好。”
季砚书听罢一顿,讪讪收回手,不敢继续碰了。见对方没有一点客套的意思,她也不打算再卖关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神医似乎并不好奇我来找你有什么事啊?”
陈清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回:“我知殿下心中所想,不行。”
季砚书啧了一声:“怎么这样。”
陈清却不为所动,只是用他那永远不急不缓的语调继续说:“殿下的身体殿下自己心里清楚,不需我多嘴。当年天崩炸毁殿下耳中经脉,这伤不可逆转,对于殿下双耳,恕我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说完他话音一转,语气里带了点劝慰的意思:“况且殿下又不是什么旁的人,钟老将军当年教导殿下也算是煞费苦心,想必如今不依靠双耳,也不耽误成大事。”
季砚书听完,知道对方也是好意,语气不知不觉就放缓下来:“我这一副耳朵,平常对付对付那群杂碎也就罢了,战场凶险,却是容不得一点错处的。中原手段保守,这么多年也没有办法,我想南疆地处偏远,多有些诡谲手段,这才来问你,不消什么方法,虎狼也好,有效就成。”
陈清明白季砚书的话外音,只当自己刚才那番劝解说给了狗听,也不再多嘴:“没有。”
他终于舍得放下手中那已经被碾碎的药草,转过身来正色道:“我明白殿下身不由己,然而蛊这个东西,是毒非药。殿下京中静养这些年,虽然缓慢,但却也在日渐恢复,还能听到些许声音。若依殿下所言,直接用蛊虫连接受损的耳脉,或可得一时耳聪目明,但是时间一长,也许七八年,又也许三五年,待蛊虫命绝,或许就再也听不见了。”
这些道理季砚书其实都明白。如果她时间充裕,倒是可以徐徐图之。等到盛景义登基,趁二人情谊也还算是深厚,她可以慢慢着手收拾起四境防务,到时候就算拖着这不方便的耳朵,也总归是进展慢些,不耽误什么。
但是如今大祈内忧外患,除去一个一直就不怎么安分的大皇子,现在又多出一个死而复生的突厥可汗,怎么看都是来不及“徐徐图之”的。如果眼下的三五年都挺不过去,哪里还有闲心去想往后的七八九十年呢?
而这些话,不消季砚书细说,只一眼,其实陈清也是心知肚明。
但是医者到底父母心,陈清又和季砚书朋友一场,实在是不愿意看着她自毁长城,用命去填这样一个窟窿。
两个人沉默对视,谁也没多说一句话,直到乌云遮蔽日光,院子里落下一片阴影,最后还是陈清败下阵来,他转身进屋,对着季砚书丢下了一句怒气冲冲的“进来吧!”
季砚书沉默的跟着陈清往里走,看着对方一万个不情愿的背影,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府上下人直到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到季砚书的人影。
青鸾最近接了府上管账的差事,他虽在醉太平跟着账房师傅学过些皮毛,但王府的账册和青楼到底不一样。东西支取,各处月银,一样有一样的学问,不单单是能掐会算就行,心细如他,也难免不犯错。
但好在王府财大气粗,季砚书又宽厚,偶有出错,也不过多苛责,任由他慢慢琢磨,还有平叔在一旁尽心指点,渐渐也摸到些门道。
这天有下人来领祠堂的香油开支,恰逢平叔出门采买,他对这个也不熟,只能按照往月的份例给了,发现诺大一个王府,香油开支却少得可怜,不由得心生疑惑。
下午得空,他觉得应该去王府各处看看,实地考察一番。
各处账目,东西支出,总要自己心里有数才行。
拟定了这一计划,他第一处要去的,就是祠堂。
长宁王府的祠堂他一直没去过,这里离季砚书经常出没的地方都不太近,除了负责打扫的下人们,一般也没人来。老长宁王去后,王府搁置,季砚书又忙,直到现在也没来得及收拾,甫一踏入,还觉得萧索。
地上有新雪,薄薄的一层,青鸾轻手轻脚的往里面走去,怕惊动了季家不知名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