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顾府时,依旧是那个小丫鬟带的路,她梳着惯常的双丫髻,眉眼低垂,话少安静,但但凡所问的话都会一一认真答完。
绕开顾霁的院子,四周风景开阔,前院灵堂隐隐有哭泣声传来,顾府内气氛更为压抑。
姜扶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与他们来时的路并不相同,她看向谢砚,谢砚眉目沉着,回看她。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跟在小丫鬟身后,直到拐过一座小桥,才停了脚步。
小丫鬟停在原地,像是挣扎很久,才蓦地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字调铿锵有力:“还请谢大人为我家二公子做主!”
短暂的沉默后,谢砚开了口:“做什么主?”
丫鬟深吸一口气,是下定了决心高声道:“世子不满二公子与他争夺世子之位,故而挑唆二公子身边的人给他在药中下毒!我家二公子就是被世子害死的!还请谢大人明察!”
谢砚不急着答她,反而语气冰冷道:“你知道,攀污王侯公爵,或者背叛主家都是死罪。”
是警告,也是提醒,不过一个丫鬟的生死,这一刻她能好端端地在这里向他们状告冤情,下一刻,或许就会做夜半被扔到乱葬岗,无人过问的孤魂野鬼。
但她却丝毫没有犹豫,言之凿凿:“婢子知道!”
姜扶楹问:“你不怕死,也要指认他?”
“是!”
谢砚:“证据。”
他说完,丫鬟立刻从怀中拿出荷包,双手呈上:“这是世子贿赂三七的赃款,其中共有五百两银票,还有两座城外庄子,大人一查便知。”
她埋着头,姜扶楹视线投过去,掌心的荷包边缘已有毛边,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但刺绣部分完善如新,针脚细密,可见绣这荷包的人绣工很好,绣的鸳鸯栩栩如生。
丫鬟继续控诉道:“他收了顾乘的钱,答应顾乘给二公子下毒,姑娘刚刚挖出的药渣,就是二公子死前,他端给二公子的药。”
姜扶楹问她:“他是顾霁的心腹,为什么会帮顾乘?”
丫鬟哼笑一声,很是不屑:“因为他贪财,因为顾乘许了他荣华富贵,所以他卖主求荣!不惜利用二公子对他的信任,在二公子每日都要喝的汤药里下毒谋害!”
姜扶楹点头:“但如此详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婢子亲眼所见。”
谢砚:“他的钱怎么在你这里?”
“他死后,我从他房间内偷偷拿的。”
无论是谢砚的问题,还是姜扶楹的问题,她都对答如流,是早就想好了说辞。
谢砚没接那荷包,她便一直举着,最后反而是姜扶楹伸手接了,丫鬟僵硬的肩膀一松,心里的石头放下来,但还不等这口气彻底松下来,就听一人冷不丁问道:“那……你和三七,是什么关系?”
丫鬟大惊,抬起头,一张秀丽的脸上满是陈旧泪痕,她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敢贸然拦住谢砚,不想没说几句话,就突然被人戳中要害。
天际忽然放了晴,吝啬的阳光撒在这座死一般沉寂的宅院内,竟也不能将这周围变得生活些。
允瑟只能透过那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的面具,看进眼中,却是另一番澄澈天地,与这死气沉沉的顾府完全不同的天地,她的心脏骤然猛跳起来,她见过这双眼睛,太过熟悉的眼睛。
“这荷包是你绣给他的吗?他把这钱留给你,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吧。”姜扶楹摸了摸毛边,好像能看见这荷包的原主人是如何时时把它握在手中,反复摩擦,却又觉得太过珍贵,以至于不敢触碰刺绣,从而崭新得稀奇。
姜扶楹没看见的身侧,谢砚同样看着她手里的荷包。
允瑟跪在地上,青石不平磨得膝盖泛疼。
良久的僵持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细微的颤抖:“是。”
“他,是为了你。”姜扶楹举起荷包,看向允瑟,她指着上面的刺绣道,“三七死的那日,你或许没见到他,不知道他穿的衣服在袖子那有个破洞,被人用针线修补过,与这荷包上的针法一模一样。”
纵然是再好的绣娘,也绣不出完全一样的绣品出来,因为每个人的针法都有不同的习惯,姜扶楹女工不好,但幼时常陪着母亲在绣房里玩耍,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
允瑟愣了愣,空洞的眼中好像有了一点光亮,却又很快消灭不见。
又是很久,她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苦笑,陈旧的泪痕仍挂在脸上,一动,面具像有了裂缝:“对,为了我。”
姜扶楹看着她,允瑟整个人如坠深空,像是突然了悟过来,却仍是不死心。
她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眼神虚空中透着绝望,叙说时语调却格外平静。
“他是为了逼我嫁给他,逼我嫁给他这样一个既没钱,又无能的人!”
“若不是他得二公子赏识,我会主动与他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