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第一座“千灯坛”在西洲枯井旁建成。当年被救活的村民集资筑台,将那口曾降甘霖的古井围护其中,并在四周竖立九十九盏小灯,象征“众人持火,共续天命”。每当夜幕降临,百里之内皆可见灯火连绵,恍若星河倒灌人间。
更令人震惊的是,某夜子时,井中忽然传出歌声??正是彩蝶儿幼年时常哼唱的一支民间小调。守坛老人跪地叩首,称见水中浮现出无数人影,皆手持灯火,缓步前行,似在穿越一条看不见的冥河。
消息传开,各地纷纷效仿。东海上渔民建“潮音灯塔”,以珊瑚为基,鲸骨为柱;南岭疫区百姓修“百药明堂”,在每一味药材下埋入一粒火种;就连一向排斥修道的皇城,也在城南立起“万民照心碑”,凡自愿刻名延命者,需先诵读《破妄录》一段,方可点燃专属命灯。
灯火如雨,遍布九州。
然而,黑暗并未就此退却。
某夜,西北大漠突现异象:沙暴之中升起一座虚幻城池,城墙由白骨堆砌,城门悬挂十八盏黑灯,与幽烛渊中伪殿一模一样。有巡灯使冒险靠近,却发现城中空无一人,唯有一面破碎的青铜镜嵌于主殿高墙,镜面虽裂,仍不断渗出黑色雾气,凝聚成人形轮廓。
最诡异的是,每当有人提及“彩蝶儿”三字,镜中便会传出低笑,继而响起一个扭曲的声音:“她死了……她从未存在……你们所信奉的,不过是一场谎言。”
更有甚者,开始出现“反灯教”组织。他们宣称延命灯实为吸食众生寿元的邪器,所谓“复活”不过是黄泉渡放出的傀儡,真正的死者早已堕入永暗。他们在各地纵火烧毁灯引碑,杀害巡灯使,甚至掘开坟墓,逼迫家属亲手掐灭亲人命灯,美其名曰“还债于天”。
一场信仰之战悄然拉开帷幕。
九嶷山召开“千灯大会”,一百零八位巡灯使齐聚,商议对策。会上争论激烈,有人主张武力镇压,有人坚持教化引导。正当僵持不下时,延命灯忽然自行投射出一段影像:
画面中,彩蝶儿的身影出现在一片虚空中,她不再是实体,而是由万千灯火交织而成的灵体,面容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争执无益。”她的声音直接响彻每个人识海,“灯之所以不灭,不在强力,而在信念。若人心动摇,百灯亦熄;若众志成城,一火足矣。”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时空,落在每一位巡灯使脸上。
“接下来的劫,不是来自黄泉渡,而是来自人间自身的怀疑。他们会问:凭什么一个人可以决定万人生死?凭什么一盏灯就能改写命运?这些疑问没有错。但我希望你们记住??我们从不曾‘赐予’生命,我们只是让每个人有机会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权利。”
影像消散,会场陷入沉默。
最终,众人达成共识:设立“辩灯台”,允许任何人公开质疑延命灯的存在意义,由巡灯使现场回应。若无法说服提问者,则自愿熄灭自身命灯,以示负责。
此举震动天下。
三年间,辩灯台巡回九州,经历三百六十场论战。有人痛哭流涕后主动点燃灯火,也有人怒斥离去永不回头。但无论立场如何,无人能否认一件事:这场对话本身,已让“命由我定”的理念深入人心。
就在第七个冬至来临前夕,北方传来急报:玄萤失踪,最后踪迹止于当年幽烛之乱遗址。与此同时,延命灯焰连续七日呈现暗紫色,灯台石壁上莫名浮现一行血字:
**“容器未毁,лишьперезагрузка(重启)。”**
宝木认得那是古冥文,意思是“只是重启”。
他立刻召集所有巡灯使,准备前往北方阻止可能的灾变。可就在出发前夜,他梦见了一幅奇异景象:彩蝶儿站在一片燃烧的雪原上,对面是另一个她??玄萤,手持冰蝶法杖,眼神冰冷。
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面巨大的青铜镜,虽碎犹存,裂缝中流淌着金色与黑色交织的液体。
“你要阻止我?”玄萤冷笑道,“你以为牺牲自己成为中枢就是答案?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真正的自由,不是维系秩序,而是彻底摧毁轮回本身?”
“那是毁灭!”彩蝶儿厉声道,“没有轮回,就没有重生,没有希望!”
“可现在的轮回,是假的!”玄萤怒吼,“它被黄泉渡操控了千年!你以为你打破了宿命?其实你只是成了新的锁链!”
话音未落,她猛然挥杖,冰焰席卷而来,镜中黑液沸腾,竟开始吞噬周围灯火……
宝木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他冲到灯台前,发现延命灯焰正剧烈跳动,似乎在传递某种紧急讯息。他闭目凝神,终于捕捉到一丝来自中枢之灵的残念:
“小心……萤儿已被镜中残魂蛊惑……它利用她对母亲之死的怨恨,唤醒了她体内被压抑的破坏意志……若双蝶相残,灯种网络将崩塌……必须找到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宝木喃喃,“难道……还有另一人?”
就在这时,藏经楼方向传来钟声??不是一百零八响,而是十三声,短促而急切。
那是只有在“初代灯母遗脉现身”时才会触发的警讯。
宝木踉跄奔去,推开尘封已久的密室大门。只见石台上,静静摆放着一本从未记载于典籍的古卷,封面用殷红朱砂写着三个字:
**《灯母经》。**
卷首第一行字赫然入目:
>“吾名玄青,乃第一代灯母,亦是彩蝶儿与玄萤之祖母。此经所载,非控魂之术,而是……放魂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