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星火燎原。
短短月余,京城士林掀起轩然大波。有人怒斥附录“荒诞不经”,也有人撰文力挺“或有偏颇,然不可不察”。更有大胆者,开始自行搜集家中祖传文献,对照《拾遗》内容,竟发现多处惊人一致。
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钦天监。
冬至次日,周景和主持观星大典,按例宣读天象吉凶。谁知当他念至“国运昌隆,史册清明”八字时,一名年轻天文生突然出列,高声质问:“监正大人!贞元二十年冬,北斗偏移一度,您当日记录为‘祥瑞之兆’,可学生在《拾遗》中读到,彼时正是李慎被诬下狱之夜!天象示警,您为何讳莫如深?”
全场哗然。
周景和勃然变色,命人将其拿下。可那青年毫无惧色,昂首道:“我父曾任钦天监笔吏,因不肯篡改星图,被贬戍边三年,冻死途中。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告诉天下??**天不会说谎,只会被人替它说谎!**”
此言一出,满殿寂然。
当晚,周景和府邸遭匿名举报,搜出大量伪造观测记录与影阁往来密函。圣上震怒,下令彻查。裴文渊闻讯称病不出,实则暗中联络影阁残部,意图反击。
但,已经迟了。
腊月十五,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席卷而来。
七座寺庙同时举行法会,诵念《贞元实录》全文,声浪穿越山河;东海渔村百姓集体出海,在晨曦中将写满史文的竹简投入浪涛,曰“还诸天地”;北方边境,戍边将士在营帐中传抄《悔过席》忏悔录,甚至将其刻于箭杆之上,射入敌阵,震慑胡人:“我汉人尚不欺己,岂容尔等欺我!”
而在言城照心碑下,李念点燃七盏油灯,置于陶罐之前。她取出一支新笔,蘸墨挥毫,写下七个名字:
**李慎、南宫萤、陆沉、沈无咎、赵伯通、周景和、裴文渊。**
然后,她在第七个名字旁添上一行小字:
>“恶未必生于人心,有时生于职位。但当一个人终于醒悟,他的悔,亦可成为光。”
她将这张纸投入灯焰。
火光冲起一瞬,照亮了整个碑林。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一名信使浑身湿透,跌跌撞撞闯入:“李姑娘!京中急报??裴文渊昨夜自缢于书房,遗书仅八字:‘史镜高悬,吾不敢对。’”
李念闭目,久久未语。
良久,她轻声道:“他终究还是看了那面镜子。”
翌日清晨,朝廷发布诏令:暂停《新贞元实录》刊行,成立“贞元史案重审委员会”,邀请民间学者共同参与修史。虽未明言承认过往错误,但这已是百年来首次向非官方势力开放史权。
李念没有庆祝。
她召集众人,宣布最后一项行动:
“我们要编一部真正的《贞元全史》??不分官野,不论立场,凡有记载,皆录入卷。真假由后人判,是非由时间裁。但我们必须留下所有可能的声音。”
众人应诺。
春回大地之时,第一部《贞元全史》初稿完成。全书共十二卷,正文之外,设“异闻录”“私记篇”“口述集”三大附卷,收录各方说法,甚至包括影阁内部流出的净言令原件。
书成之日,李念独自登上照心碑顶,将第一册放入陶罐之中。
她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低声说道:
“爸爸,爷爷,南宫先生……你们的名字,不会再消失了。
不是因为我们赢了,而是因为,从此以后,**每一个愿意记住的人,都是史官**。”
风起,碑林轻响,仿佛万千voices在低语。
而在千里之外的长崎海岸,一位身穿儒袍的中年男子率数十弟子面向西土,焚香叩拜。
香炉中升起的烟篆,隐约成两个汉字:
**中原**。
雪早已融化,新叶初生。
一条条通往未来的路,在无数双手中铺展。
门,从未关闭。
光,始终在人间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