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洋人……但说得是中文,生意有些耳熟。”阿凤声音更低了,“电话在前厅,已经接上了。”
她匆匆下楼,风裹着湿气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晚雨未歇的气息。
前厅里灯光昏黄,老式电话安静地躺在案几上,线圈绳微微晃动。她走上前,拾起听筒,声音有些不确定地试探:“喂?”
那头沉默了一瞬,旋即传来一道熟悉又温润的声音,像从遥远的旧梦中浮出:“蔚青?是你吗?”
她怔了一下,呼吸像被什么拽住了,下一秒几乎脱口而出:“婉芝?!”
“是我。”黎婉芝轻轻笑了,语气温柔却透着一丝紧张,“我花了三天才让国际电话局帮我接通,巴黎这边现在是上午,你听,还有车声。”
“你疯了……”蔚青轻轻笑了,鼻腔却涩得发酸,“你怎么打得通的?不是说……欧洲电话拨不过来吗?”
“能。”婉芝答得平静,“但要翻很多山,过很多海,找很多人。”
屋外风声呼啸,陈蔚青倚着桌沿,眼睛望着那盏旧灯的灯罩,声音也像被拉得很轻:“你那边好吗?”
“也还好吧。”那头传来她坐下来的声音,“学校刚开学,我选了一门现代戏剧课,一门中世纪法语,还选了写作。每天走去校区要穿过一条街,早上会有烤面包的味道。”
“听起来像童话。”蔚青低声说。
“其实也挺累的。”婉芝笑了一下,“我最近睡不好,梦里常梦见南州,梦见我们在中学的后门吃绿豆糕,还有……锅炉房。”她声音放轻了些,“阿简怎么样?”
蔚青一怔,低声道:“她的信我们收到了。她说她很好。”
婉芝没再追问,只低低地笑了声,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夜意:“那就好。”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小会儿。那边忽然传来钟声,隐约是教堂的整点钟响。
“蔚青,”婉芝忽然轻声说,“我听说了——日本人的东和香料商在南州做得很凶。有人写信给我,说陈家可能也要……加入分销。”
“是。”蔚青闭了闭眼,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你在撑着,对不对?”
“我……”她声音微颤,低头看着自己揪紧的手指,“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撑下去。”婉芝的语气忽然坚定,“你一定要撑下去。”
“因为我知道你会撑下去。”黎婉芝像是按住了什么情绪,语调却如利刃划开夜雨,“你是我们中间最能做事的那一个。你是陈蔚青。”
陈蔚青怔住,良久没说话。
黎婉芝放轻声音:“你记得我们中学后门墙上刻的那行字吗?”
“你说哪一行?”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蔚青忽然笑了,眼眶却已泛红:“可我不会著文章。”
“但你做到了前面的。”
那头忽然传来电话局催促的电铃声,打断了这通短暂却灼人的通话。
“我要挂了。”婉芝轻快地说,“还有人等着排队呢。”
“婉芝。”蔚青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你还会再打过来吗?”
“我不知道。”她笑着答,“但你放心,我会写信的。”
“好。”蔚青低声道,“我会等你。”
电话断了,嘟的一声,像是小提琴的最后一根弦,被月色轻轻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