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齐刷刷回头。
黎婉芝穿着一件白色的洋装,手里还提着一小篮点心,像是从哪场旧日宴会直接走过来,神情却一点都不像往日的清冷矜持——她笑着站在门边,眼睛湿润,声音带着一丝轻快的埋怨。
“婉芝!!好久不见”蔚青一把冲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接着上下打量着她,“你怎么打扮得像要去看戏?”
“我本来就是看戏的。”黎婉芝也笑,一只手揽住她的肩,“看你们这些人,从生离走到死别,又走回来。”
沈时砚接过她手里的点心篮:“你从哪买的蛋黄酥?我闻到了。”
“香港街头最后一家南州铺子,我提前让人做的。”黎婉芝一边走进来一边说道,“我说了,重聚要有仪式感。”
于是四人围坐在旧桌边,仿佛时间从未间断。锅炉房旧得不像话,椅子腿还会吱呀作响,墙角的灰尘也还是没打扫干净,但空气里飘起的,是蛋黄酥和陈年机油混合的味道,熟悉得像梦里那年夏天。
“你们谁想到我们真的还能在这儿再见面?”沈时砚问。
“我一直在想。”陈蔚青轻声说,“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年。”
“我以为我会先死。”罗炽南咧嘴,“结果我还是命硬。”
“我是活着回来啦,”黎婉芝笑着看他们,“但我还等着你们谁来采访我,写‘战时欧洲见闻录’。”
沈时砚叹了口气:“写你?我们先写写我们自己吧。”
“或者。”蔚青轻声说,“写写我们那台机器。”
风穿过窗缝,摇动那挂在墙上的旧布旗。外头春光明媚,工厂的老铁轨上落了一地光斑。几只麻雀站在窗边叫唤,好像也想来听听人类的久别重逢。
他们就这样在锅炉房里,笑着说着,像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阳光斜斜地落进锅炉房,把他们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机器静静躺在那里,像在倾听,像在等待下一个问题。
就在众人笑声最响的一刻,锅炉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微响,不算突兀,却清晰得仿佛专为某个注定要来的时刻准备。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一件灰色中山装,肩膀略显瘦削,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气息有些微乱,眉间却一如从前那般温和。
一瞬间,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没有人先开口,他们只是盯着他,眼神一寸寸从他脸上的岁月扫过,从他越来越深的法令纹,越来越重的微笑纹理中,认出了那个曾在教室窗边、在糖水铺,陪他们走过整个青春的“大人”。
“怎么,”他轻轻笑了笑,嗓音带着一点沙哑,“都长大了?”
那一刻,没人再忍得住。
蔚青第一个扑上去,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抱住了他。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婉芝笑着,但眼泪早已滑下眼角:“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我不知道。”梁悯初轻声说,“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这里。”
沈时砚走过去,笑着扶住他另一边的肩膀:“梁老师,你头发白了。”
罗炽南也默默走过来,站在他们身边。他没说话,只是很轻地拍了拍梁悯初的背,像是在确认,这是真的,不是梦。
锅炉房里光线昏旧,但落在他们身上的那束阳光却是那么亮,连梁悯初眼角的皱纹也被镀上了淡淡的金边。
外头风吹过,卷起一地落叶。
阳光斜斜地照在那台旧机器上,那是一台早已停止运转的机器,但它没有坏,它从来都没有坏,它只是沉睡了很久很久。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