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万万没想到,他这一路上的心惊肉跳,不是躲在暗处的敌人给的。全是自己人给的。
西夏产的马匹跑得飞快。两百米的距离,不过眨眼之间。好巧,一枚火药球从引燃到爆炸,也只需要几个呼吸。
铁鹞子们从土坡上倾巢而下的瞬间,狄青的眼皮颤了一下。然后,他握着火折子的手,稳稳地点燃了引线。然后将之放在了投石机上,奋力向前一扔。
三,二,一。
“……”
世界陷入了巨响和火光中。
巨响、火光、泥土,灰尘,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在极短的一瞬间冲天而起。像是龙卷风一般盘旋在上空。几乎没有人反应过来,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姚大只能遥遥看到,他原以为会再一次夺去同袍、乃至他性命的人们,在一声突破感官的巨响后陷入了火海。他提着刀,愣愣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那个字眼一下激活了他,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激动地振臂大喊:“对!对!是太子殿下!你们快看那道烟,是太子殿下请来的祥瑞!是他救了我们!”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和狄将军预言的相合?在有敌袭之时,果然有锦囊妙计救了他们!
砰。
砰、砰。
爆响接二连三地传来。但姚大已经不再觉得懵然或害怕了。他甚至眼尖地看到,一片灰色的烟中,大宋鲜亮的军旗缓缓摇动起来,那是——进攻的讯号!
他又振臂一呼:“兄弟们,随我冲!”
趁他病要他命。狄青当然不会放过好机会,打出了进攻的讯号。宋军们一跃而上,迈入了久久不曾平静的黑烟中,再添一份混乱。
在令人窒息的黑烟中,姚大呼吸了几口顿觉嘴中发苦。但他的兴奋不减反增,因为在弥散的黑烟下,露出的是受伤的人和战马、残肢、被甩下马来、哀叫不止的铁鹞子。
其中,有一个铁鹞子的重甲散了,他被受惊的马甩在地上,似乎是脊背或者腿大骨折了,难以动弹。当他看到宋军骑马赶来时,露出了极其惊恐的表情。
哦,原来他们也是人,也有表情。
姚大心说。
他还以为,藏在厚重铁甲下的,是无情收割生命的杀戮机器。
姚大奋力地举起长刀。那人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嘴飞快地动了起来。他在说什么?姚大听不懂西夏话。大概是求饶什么的吧。
他毫无迟疑地拿刀砍下。
片刻后,红色的血高高溅了起来。有的喷洒在刀尖,有的落在他的重甲上。而那个铁鹞子的惊恐,永远停驻在了他的脸上。
姚大闭上了眼睛。
铁鹞子临死前的神情映在他的脑海,竟然如此地清晰。但他发现他竟然记不清九年前,他最初的同袍们临死前脸上的表情了。是他已经忘了?还是当时根本没有看清楚?
“安息吧。”姚大说。
这一句,不知是对谁说。
——
西夏于前往朔州的必经之路上派五百铁鹞子偷袭,宋军及时发现后,积极应战。
战后统计:己方死三人,重伤十四人,轻伤三十五人。杀敌二百六十六人,俘虏八十七人,缴获重甲三八十三副,马匹一百五十六匹。
即使算上九年前的宋夏战争,这也是经年以来,宋军对西夏最大的一场胜利。
扶苏:“官家,您念战报就念战报,看一直我干嘛?”
官家微笑颔首,心情极好的模样:“不过是心中高兴,并想起了从前一桩旧事。”
旧事?扶苏疑惑不已。
没记错的话,宋夏战争期间,宋朝打得并不光彩啊。难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范仲淹好心地揭晓了谜底。
他笑呵呵地说道:“臣知道了。臣还记得,殿下方出生之际,我大宋就少见地取得了一场大胜。当时朝廷上都说,殿下是大宋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