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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第1页）

江意晚一听此声，不禁手上一抖。燃烬的香灰带着灼热的温度坠在她的手背，她吃痛将手收回。

右后侧的供台前，谢云停倚靠在一把破旧木椅当中，指尖把玩着一串嵌着金边的纸元宝。手指翻转之际，纸元宝无力抵抗地转着圈，看得她几乎眼花缭乱。只见他勾起薄唇，眉梢轻挑，目光中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探究：“上次见到你，在下便觉着有些面熟。今日在此处重逢，我才确定了，我确实曾经见过你——原来是你啊，意晚小姐。”

燕儿眼见氛围不对，连忙挡在了江意晚身前：“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江氏祠堂？”

“姑娘好问。能出现在祠堂，自是因为，在下是祠堂的管事罢了。”谢云停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江意晚低垂的脸，转而冲燕儿浅笑道，“近来太仆大人公务繁忙，已然无暇应对这祭祀之事。我本是江府幕僚，又因着对白事有几分了解，便是被太仆大人指派来负责这祠堂的一众事宜了。”

江意晚尽力避开与他对视，只是垂着眸，盯着他鼻尖上那颗细小的痣：“公子既为江府幕僚，为何不想着与父亲共襄大事，反倒甘愿委身当一个无用的祠堂管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公子一身才学。”

“何谓浪费？何谓施展？谁人不想共襄大事，倒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气运。”谢云停眼角带笑，手上却不自觉用力，将先前把玩的纸元宝捏成皱巴巴的一团，“我倒是觉得，在这祠堂呆着挺好的。江府主母为人良善，想来先逝之后，也会庇佑江家。我在此处，不是正好可以沾沾她的功德，说不定日后还能混上个一官半职呢。”

江意晚忍不住眉头一蹙：“人生在世，不尽力拼搏，反倒指望着甚至没有血缘关系的先人救助，公子这心态，可当真是乐观。”

“虽无血缘关系，倒也不是非亲非故吧。”谢云停却只是抬眸笑望着她，眼周天生的淡桃色在此刻看来更添几分蛊惑意味，“如若在下没记错的话，江小姐本该嫁于我的。如此算来，这江府主母自然也是我的母亲了。”

他此刻语意不详，只提起“江小姐”却又未言明是哪位，江意晚理所当然地便认为他指的是那早前与其确有婚约的江念欢：“念欢妹妹现下虽挂在母亲名下，到底与母亲感情疏远。更何况当日那婚约早已被父亲撤销，如今已是定局，哪怕你为此失意也无力回天，还是趁早转念为好。”

“谁说江念欢了。”谢云停抿唇浅笑，却是起身朝她靠近了几步，注视着她道，“在下说的可是你，意晚小姐。这场婚约其中原委别人不清楚，你也要装糊涂吗？当时护国将军名义上虽求娶的是你，其实中意之人，明明是你那妹妹吧。江老爷早前曾对在下许诺，定会嫁我一女。虽然此话如今看来只是说笑，可如若当日嫁给将军的只有江念欢，意晚小姐你不就是在下的娘子了。”

燕儿闻声一惊，反应过来后便是立刻喊道：“大胆！我们小姐岂是你能调笑的。”

而江意晚则是被他这一套逻辑震的几乎说不出来话，半晌才忽然发觉不对劲——谢云停为何会知晓季将离与江念欢的联系？

还没等她开口问，谢云停便是继续说道：“意晚小姐一定很好奇在下为何知晓隐情，想知道答案，也很简单。有劳意晚小姐单独陪我去个地方，一切自当分明。”

江意晚虽然好奇，但比起那无关紧要的答案，显然是自己小命更重要。让她单独和谢云停走？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于是她行了一礼，道：“不必了。反正一切已是定局，知不知晓已然不重要。”

言罢，她便是示意春儿一同离开。却没想到谢云停却忽然自袖间掏出一物，呈在她面前，道：“别急着走呀，意晚小姐。我意外拾得此物，本想与你好好一同品鉴，可看起来意晚小姐你似乎并无兴致，那在下还是把这垃圾扔了，免得丢人现眼。”

江意晚目光移向他的掌心，却在瞧清楚那物时，瞳孔猛然放大。

那是一块雕刻成鸳鸯模样的粗陶碎片，周身漆黑，似乎常年浸泡在墨汁之中。本是成双成对的鸟儿，此刻却是落了单。那鸳鸯孤零零地连着半块碎砚，就连右侧的翅膀都崩了个角。——这分明是当年虞晚英爱不释手的那方鸳鸯砚台。此物，怎会落到谢云停手中？

江意晚面上一白，瞬间停下了脚步，冲燕儿挥了挥手，道：“燕儿，你先下去。我有要事要同这位公子商量。”

“小姐……此人居心叵测，燕儿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小姐要查什么，还是让燕儿一起吧！”燕儿瞪了谢云停一眼，又拉住江意晚的手腕恳求道。

“呵呵……”谢云停轻笑出声，却是忽然靠近江意晚的身边，低下头贴在她耳边细语，“小娘子，别心急啊。待会儿就是回门宴了，你先同你夫君好好团聚，我们亥时拜月楼见。”

温热的呼吸紧贴在江意晚耳畔，她却觉不出半点亲密，反倒是呼吸骤停，应激地倒退了好几步。待到谢云停呵呵笑着走出祠堂大门，她的呼吸才终于顺畅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方才谢云停恰巧站在了她的视角盲区，因而春儿只见自家小姐忽然身形僵硬，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江意晚暗自捏紧胸口的衣襟，整理半晌思绪，才终于稍微平静下来，“走，燕儿。我们去赴晚宴。”

回门宴中的宴一字，原本指的就是晚宴。早前中午的家宴被她称病逃过，如今这晚宴倒是当真非去不可了。二人往厅堂处走着，人还未至，便是远远听见一阵欢闹喧嚣的笑声。待到稍微走近些，江意晚瞧见庭院里早已满满当当摆了数十桌。每桌头顶都绑着一段红绸仪罩，桌边两侧各立着一名侍女，正服侍着宾客斟酒用菜，当真算得上用心至极。

江意晚本欲悄悄寻处空座坐下，却忽然被坐在高台上的江御发现：“意晚啊，你来啦？身子可好些了？”

“回父亲的话，下午歇息了会儿，现下已恢复大半。”江意晚拱了拱手，垂头致歉，“女儿来晚了，让诸位久等，实在抱歉。”

江御今日明显心情甚好，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只是颔首道：“无妨，快落座吧。”

她侧目瞥过季将离所在的位置，江念欢这回倒是乖乖坐在了他左侧，右侧则是空出了一人身位，想来应当是她的座位。人声鼎沸，她未曾抬头，只是低垂着视线终于落座。

季将离若无其事地给她满上一杯酒，低声道：“你先前去何处了？当真是身体不适？”

“将军为何有此一问？”江意晚端起酒杯，自饮一口，“我在自己娘家去了何处，难不成还要向将军您报备不成。”

季将离看她一眼，无奈道：“我不过是担心你。”

“将军的关心，意晚承受不起。将军有这心还是多关照关照念欢妹妹吧，我瞧她到是像快要睡着了。”江意晚勾唇淡淡一笑，瞟过正以单手撑着下巴，眼睛半眯着的江念欢。

季将离也不多同她计较，竟是真的转头问向了江念欢嗔怪道：“欢儿，你想歇息了吗？我都说了你身子尚未痊愈，今日着实不该饮酒，可你偏不听。如今好了，头疼了吧。”

江念欢嘟了嘟嘴，转头靠在季将离肩上：“夫君……欢儿今日高兴嘛。夫君你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姨娘如此开心的模样。今天下午你陪我去拜访时，我看姨娘眼眶含泪，都快哭出来了。欢儿如今想起来，当真是心疼。好在有夫君照拂，日后我和姨娘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夫君，能嫁给你，欢儿真的很开心。”

此等闺中密语季将离自然听得不少，可此时江意晚坐在他身旁，他却是不自觉地有些尴尬。他余光扫过自顾自饮酒的江意晚，确认对方似乎并无什么异常反应后，才声音极低地转头应和道：“能娶到你，我也很开心。”

江意晚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酒。说来奇怪，记忆中，她似乎并无大量饮酒的经历，可今日连饮数杯，却一点刺喉的感觉都没有。身旁二人的动静，她并非没有听见，只是纯粹将那些当做茶余饭后的下酒菜。

在季将离救出燕儿之时，她曾短暂地对他改观。甚至因为当时他那副无坚不摧的模样，暗自生出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期许——如果这份力量，也能用来守护我，那该多好啊。

当然，这份期许仅仅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当她看见季将离为昏阙的江念欢几欲失控，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这份期许的来源实际上并不是季将离，反倒是江念欢。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真切的发现，她有些羡慕江念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