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像被风吹动的水面,泛起些许柔光。眼前浮现出与王明相处的点点滴滴,将他们的往事娓娓道来:
“他不是那种会说好听话的人,可每日早起,总要先摸黑烧水做粥,让我多睡一会儿。哪怕是下雨天,也从不让我去挑水,总说‘你是家里人,不是牲口’。冬日里,他去外头砍柴,常常冻得脸都紫了,还要笑着往怀里藏个热鸡蛋带回来,给我补身体。我身子不好,他一年四季只舍得做一件粗布单衣,攒着钱给我抓药。哪怕只剩一口饭,也要让我先吃。他一心只想守着我和孩子,过平淡而普通日子。可偏是这样的好人……”
她哽咽着,没再说下去,眼泪悄无声息地滴在布衣上。
华计然递给她一块丝帕,赵氏愣了愣,连忙摆手,说:“我这般低贱的人,怎么配用这等高贵之物。”
华计然把丝帕塞进赵氏手里,语气郑重地说道:“你无需自轻自贱,你是王明的妻子,最接近这桩冤案真相的知情者,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赵氏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等她的情绪平缓下来,她听到华计然轻声问她道:“后来如何?”
赵氏望着华计然犹豫许久,才接着说道:“今年晚春,茂别闹了虫灾,虽说漳平受害不重,但我们家原本就穷,粮价暴涨,就更熬不住了。后来李县令带人来发赈灾粮……”
她说着,眼神黯淡下去,像是陷入了某段不堪的记忆。
“那日我与王明一同去领粮,人太多走散了,我被挤在队里动弹不得,衣裳都被人挤乱了。等我挤到前头,衣领都散开了,胳膊也露在外头……而那李县令就坐在高台上,正往下看。”
她声音低了下去,似是羞耻难当。她只好抱紧了怀中的旧衣裳,李成欢那双眼睛,仿佛像条粘腻的毒蛇在她胸口爬行。
“那赈灾粮……不是直接从县里领的,是通过周支计去领。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些交情。有几回王明回来,还提了句,说那周支计倒是个人物,嘴上总带着笑,说话也殷勤。我那时还说,能遇到周支计这样通情理的官也算是我们的福气,可哪成想……”
她咬了咬牙,抬头看了华计然一眼,眼中露出些懊悔和痛苦的神情。
“有一日,王明回来脸色不对,褂子还被撕了一道口子。我问他怎么了,他一开始不肯说,后来才憋了句‘都是些混账东西’。我吓了一跳,再问,他才说,是周支计找他说话,开头还像寻常人一样客客气气,结果说着说着,就开始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
她眼神闪烁,手指绞着华计然给的丝帕,压低了声音。
“王明当时就翻了脸,说他若再出这等下作主意,便当众撕破脸也不怕。两人当场吵了起来,王明气得要打他,被旁人劝开了才作罢。”
赵氏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我们哪里知道,这世道这样肮脏,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再苦一苦,我跟着他去领什么粮?”
她说完这句,眼泪又无声地滴在怀中那件破褂子上。
赵氏红着眼,声音已经变得嘶哑,每说一句,都如剜心之痛。
“一个月前……王明夜里去打更,家里只剩我和孩子。那天夜里,我刚哄睡孩子,门就突然被撞开了。”
恐惧与痛苦交织着,几乎要将她吞噬。
“几个蒙面大汉,手上带着刀,不由分说地堵住我的嘴,生生地把我拖了出去。他们把我塞进一辆马车,绕了好几条小路,最后把我扔进一间屋子里……”
赵氏掩面痛哭,可怕吵醒孩子,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那耻辱与痛苦一口口咽进肚子里。
“那屋子里点着迷香,没一会儿……他就进来了。”
赵氏扯了扯嘴角,似哭似笑地轻声说道:“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那一夜……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指甲掐进肉里,眼中满是厌恶与羞耻。
“第二天,我就像一块破布,被人随手丢在角落里,脚边还扔了几枚铜钱。我拿着那几枚铜钱,浑浑噩噩地回了家,王明看我这般情形,气疯了,当天就冲去找周支计,把他从街口打到墙根下……再后来的事,大人您都知道了。”
华计然听完赵氏的讲述,许久未语,只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千斤重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其实已经隐隐猜到答案,但还是为了确认心中的答案,问道:“那人是谁?”
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华计然脸上,带她看到了世间最不堪的一面。
那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而只是一个人,在黑暗中凝视着另一个人的苦难。
赵氏抬起袖子擦了把脸,眼神死寂,吐出来三个字:“李成欢。”
说完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他……他不是人,是畜生!畜生都不如!”
赵氏的凄楚的哭声,像是撞在了天地间最沉重的墙上,回荡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回不去的往昔,改不掉的命运,全都被凝结成了泪与血,书写成了茂别百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