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总说,心藏于肺附,论定于盖棺。”他双唇微动,有乌色的血块凝在口边,“如今论已定了,老师却连副像样的棺椁都没有,公子……殿下可悔?”
晏泠音淡淡道:“悔有何益。”
“悔有何益!”又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吕绍竟强撑着朝她爬近了一步,脸色因为剧痛而泛了白,“殿下何其豁达,什么都能放下,可是我不行,我们……不行。”
“……我们?”晏泠音神色微变,“还有谁?”
她心脏忽然停跳了一拍。这几日里,江渊然连一条口信也没有给她捎过。
而吕绍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殷禹在背后推波助澜,本不至迁延到这个时候。
“殿下顾虑颇多,不敢替老师伸冤,那就我们来做。”吕绍那双眼睛几乎不见眼白,黑得像两个窟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殿下早就知道那人和殷家有关系,却一直藏着不肯说出来,对吗?”
宛如一桶冰水当头泼下,晏泠音浑身冷得发痛。她握紧了手中的铁栅,咬牙道:“是,当年诬陷先生的老仆如今就在殷家,可他已精神失常,既聋且哑。殷禹留他是太后的意思,因为他跟着崔少丹上过战场,救过崔将军的命!”她声音发狠,“他已成废人,可殷禹何等敏锐,一旦察觉到不对,立刻就会斩草除根,彻底断了这条线!”
“果然如苏公子所说,”吕绍叹道,“殿下……”
“苏觅,”晏泠音反问道,“他到底是要查旧案,还是动殷家,吕公子难道看不出吗?这只是他随用随弃的第一步棋!”
“那也得查!”吕绍倏然圆睁双眼,目中带血,“殿下长于绫罗绮绣,闭于金台玉阁,确实有太多事不能做不敢做。可我们既然不幸活了下来,就出不得那方地狱了。被人利用还是抛弃,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的。
晏泠音的手缓缓垂下,指腹上已蹭满了暗色红锈。吕绍说得没错,她确实有太多事不能做、不敢做。她投鼠忌器,想护的人又太多。吕绍恨她,也是应该的。
苏觅的许诺太过诱人了,当年之事沉沉压了三年,他们这些失了老师和同窗的人,谁都想找到契机抽丝剥茧,把旧案彻底翻过来。
可若无十成准备,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皇兄不喜欢老师,”晏泠音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语调间的寒气却更重了,“那桩案子也绝不止一个殷禹这么简单。他随时可以反悔,吕公子凭何肯定他会帮你到底?”
吕绍看着她,那种目光忽然变得相当陌生。
“殿下或许还不知道,”他轻声道,“江少卿要回家了。”
屋外雨骤风急。潮湿的冷风灌进方狱,将晏泠音早已湿透的衣衫吹得紧贴住身体。她听见了两声嘎哑的鸡鸣,那是她和魏收定好的暗号。起身的动作是机械的,她的脑中一片混沌,只剩吕绍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江渊然要回家了。
江父供职于工部,为人谨慎,本是朝中的中立一派,近年来却与晏眆走得颇近。三年前江渊然出狱的半月后,就和父亲断了关系。
她的身子忽而又沉了下去,对上了吕绍幽暗的眼:“吕公子,教你偶术的人有没有说过,偶术忌纸灰?无论你当初想求的是什么,撒上纸灰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鸡鸣响了第三声。她已不能再耽搁下去。可吕绍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眼睛也陡然睁大了。
“你撒谎!”他厉声道,“怎么会……不可能!”
晏泠音垂眸看他,脸上没有表情。
“不可能……不可能……”他哆嗦着唇喃喃自语,“若是如此,阿瑾怎么会……”
晏泠音抿住了唇,回身欲走,吕绍的声音急迫地在身后响起,绝望而凄厉:“求你,求你救她!其他事都来不及了……求你救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