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暴怒的老云头赶出了门,杜云若颇有些挂不住脸,讪笑着道:“叶姑娘对不住,老云头这脾气怪,昨日的事情怕是作不得数了。”
叶蓁蓁没有半点被赶出门的恼恨,反而好奇起来这位老云头的遭遇,“杜老板,可否同我说说这位?”
“这……”杜云若开始有些为难,想到什么又坚定下来,“叶姑娘,我们移步谈谈?”
叶蓁蓁颌首同意。
“老云头原本叫作云观雪,医术超绝,在淮南是有名的神医,原本他家庭和睦,同妻子恩爱并孕有一女,女儿叫作云箬兰。”
“箬兰聪慧,也承袭了老云头的医学天赋,且她自身也对学医之事十分热忱,长到四五岁时,这一点就已经初现端倪了,只可惜……”
杜云若长叹一声。
叶蓁蓁听着只觉得十分相似,不免接了句话:“莫非云先生不肯教?”
思及自己,她不免作此猜测,谁曾想杜云若竟然摇了摇头。
“非也,老云头在这方面有着不同于世人的豁达,在他看来,学医一事,一则重在天赋,二则重在热衷,箬兰二者具备,他自然没有不教之理。”
叶蓁蓁讶然,即便是她父亲,在女子习医这一点上仍然是不赞成的,更遑论世人,不曾想这位云先生倒与众人不同。
“既是如此,杜老板因何叹息?”
“坏就坏在这里。”杜云若思及旧事,不免露出哀伤的神色,“箬兰天赋异禀,在医学一道见解颇深,这一点老云头知道,他夫人也知道,就连杜某也知道。”
“只是……”杜云若又叹一口气,“女子习医,终究为人指摘,尽管箬兰天分甚至在老云头之上,可终究不为外人所容,更不会被信任。”
“是以,即便箬兰医术已经臻绝,可终究没有外出坐诊之机,每每便是免费义诊,也无人问津。即便老云头几方对外宣扬自己女儿的医术已经足以出师,但仍旧无人相信。”
叶蓁蓁亦深受其苦,自然知道他此言不假,便也没有说话,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箬兰自诩天赋,怎么受到了这般受人轻视的苦楚?况且后来她到了待嫁之年,仍然坚持外出坐诊,久了流言四起,止也止不住。”
叶蓁蓁听得心里一紧,追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杜云若仰着头,眼眶中竟然出了些许热泪,“箬兰命苦啊,医者不自医,被外界流言蜚语所扰,她慢慢生了怀疑,心中郁病堆积,早就深入肺腑,却无人察觉。”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又一次在外坐诊,她遇到了一伙纨绔子弟,那纨绔子弟看重箬兰貌美,起了歹心,只可惜百般献媚不得人青眼,便以请箬兰出诊为由,将人骗了出去。”
话到此,他几乎哽咽难言,“后来……”
“后来,那群畜生竟然玷污了箬兰!”他仰着头闭着眼,满脸都是痛惜,更有无边的恨意。
叶蓁蓁面色也难看下去,心中满是不忍和悲愤,她轻声问:“后来呢?”
“许是难受其辱,箬兰竟然想不开直接跳湖去了。”
叶蓁蓁闭眼一叹,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结局,女子声名何等要紧,更何况还是饱受流言侵扰的箬兰,走上绝路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失了女儿,老云头的夫人同他离了心,她总是责怪老云头非要教箬兰学什么劳什子医术,才把女儿害到了如此地步。老云头心中也悔啊,被责怪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再后来,老云头就和妻子和离了,老云头丢了女儿,没了妻子,心中自是什么都顾不得,要找那些畜生索命!”
“只怕没能成功吧。”叶蓁蓁悠悠叹一声,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杜云若苦笑一声,“叶姑娘所料不错,那些畜生底牌硬,后头有靠山,哪里是老云头能动的了的呢?当时的州府大人还不是如今这位,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老云头下了狱,我伙同着几个旧识,花了大银子才将人捞出来,只可惜,人虽然捞出来了,可心劲儿却散了。”
杜云若脸上的笑已经不能用苦来形容了,那仿佛是经年的药渣熬到殆尽,只剩下一把一碾就碎的破烂碎渣。
“没了心劲儿的老云头,跟死了也没两样,之后整日里就是喝酒,再也不再行医了。”
叶蓁蓁看他两眼,有所觉察,“只怕杜老板同云先生的情谊不一般啊?”
“老云头救过我父亲的命。”
叶蓁蓁垂眼若有所思,若只是如此,杜云若将人从大牢中救出来,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又缘何还会照料人这么久?更何况他提及云箬兰的态度实在不一般。
“只怕不止如此吧。”
“叶姑娘聪慧,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我与箬兰本该是夫妻,那会箬兰才答应与我成婚不久,却……”说到这里,杜云若简直泣不成声,字句哽咽,沙哑刺耳的声音仿佛被砂石磨砺过,刺痛着人的耳膜。
叶蓁蓁猜到了,也有些难受,这样的事情任谁也无法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