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册子上写到“亥末三刻……”
写最后一个字时,她听见台阶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即扭头看过去。
是同样穿着从七品官袍的陌生男子,身后跟了几名天文生。
“江灵台。”男子作揖,随即摊开腰间的牙牌,报出自己的姓名,“我初来观星台当值,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江灵台多多指教。”
对方年纪看上去比她大了一轮,言行倒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像刘益那样总是一张臭脸。
礼尚往来,江望榆也客套地回了一句,随即做好交接,离开观星台。
走下最后一级石阶,她正习惯性准备回角院,忽然顿住,往前迈出一步,又倒退两步。
停在原地逗留一刻钟,她握紧灯笼柄,回想六月底的那个雨夜,转身,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墙根下的角门。
烛光照亮挂在门上的锁,她伸手勾起锁,手指轻轻抚过锁扣,摸到一股微凉。
或许,她想,他以后不会再来观星台了。
*
回春堂前堂用来看诊,后院除了日常所居的堂屋,还有一间放药材的库房。
当年老孟大夫花了大力气,还找江家借钱,才买下这么一处宽阔安静的宅院,改成医馆,将房契握住自己的手里,不用每年交租金。
江望榆翻开下一页账册,支出通常是购买药材的花费、雇佣伙计的工钱,进账则大多是诊金、药钱等,比较简单。
“先休息一会儿。”书案前传来孟含月的声音,“我刚刚去外边买了桃花酥,尝尝。”
“还有最后一笔。”她没抬头,“等我算完。”
孟含月无奈叹气,见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拉来一张圆凳,拿起竹筐里的绣绷,捏着绣花针,穿过靛青色的缎布。
算完最后一笔,江望榆放下毛笔,整理好账册,抬头看见这一幕,“孟大夫,你在绣什么?”
孟含月手一顿,含糊道:“没什么,随便绣来玩玩。”
她又看了一眼,隐约看见一轮明月,没追问,指着旁边的账册,说:“我算好了,总体来说还是有盈余的,损失大概一百零五两七钱三分。”
先前那个账房先生故意在账册上把买药材的单价写高,又把低价报给药商,中间的差额就弄进他的兜里。
“看来以后不能嫌麻烦就不看账册了。”孟含月叹气,拿出一个荷包,“这两天辛苦你了,给你的工钱。”
江望榆没有拒绝,放进袖子里,捏起一块桃花酥,干巴巴地嚼着。
桃花酥做的香脆,甜度适宜,她吃了两块,慢吞吞地放下擦手的帕子,无意识地盯着书案。
眼前晃过一只白皙手掌,紧接着响起孟含月疑惑的声音:“十五?想什么呢?你这两天好像经常发呆。”
她回神,摇头笑笑:“没事。”
“你也辛苦了,进宫前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孟含月叮嘱,看看窗外的天色,“我现在去给初一施针,钥匙在这里,你出门的时候记得锁门就好。”
提及这个,江望榆连忙问:“孟大夫……哥哥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特意在“哥哥”二字停顿一下,嘴唇无声张合。
“有。”孟含月轻轻蹙眉,“他最近特别能忍,施针、喝苦药,总会有些不舒服,他全都一声不吭地忍下来。”
她紧紧抿唇,“那情况还好吗?”
“挺好的,进展一切顺利,你不用担心。”
江望榆心中稍安,起身道:“我还要去一趟官衙,不坐了。”
到了钦天监的主簿厅,她看见何主簿,上前问:“见过何主簿,能否借天文生的名录给我看看?”
“江灵台想多找两个天文生值守?”何主簿递出簿册,“监里最近新来了几个天文生。”
她直接翻开最后一页,看见熟悉的元极二字,心中莫名一松,婉拒道:“不必。”
朝对方道了声谢,江望榆照旧去观星台当值。
依旧是一个人独自值守到子时初,她将记录册交给同僚,和以前一样独自走向角院。
今天已经是八月初一,朔日,月亮完全隐藏踪影,星星非常明亮,在深邃悠远的夜空中闪闪发光。
她提着一盏灯笼,随意地抬头一瞥,看见角院前方站着一道身影,修长挺拔,笔直如竹,同样一盏灯笼,昏黄的烛光随夜风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