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精致的茜纱窗棂,将暖金色的碎芒洒满拔步床前。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谈判”与随之而来的疾风骤雨,似乎耗尽了两人的心力。
王熙凤坐在黄花梨雕花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脂粉未施、略显苍白的脸庞,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平儿垂首侍立一旁,捧着填漆描金的妆奁匣子,动作轻柔谨慎。
贾琏已穿戴整齐,一身石青色暗云纹直裰,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与掌控感。
他踱到妆台旁,双手自然地搭上凤姐圆润却略显僵硬的肩头,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带着晨起的慵懒:“想什么呢?我的好奶奶?可是还在恼我昨夜……”镜中映出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凤姐的身体在他手掌下几不可察地一僵,握着玉梳的手指收紧。她没有回头,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眉眼上。
过了许久,她忽然停下了梳头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握着玉梳的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啪嗒。”一声轻响。
那柄温润的羊脂玉梳,从她指间滑落,掉在铺着猩红洋毯的地面上。平儿心头一跳,捧着妆奁的手微微紧了紧。
贾琏搭在凤姐肩头的手掌下意识地收拢,带着一丝询问。
凤姐缓缓抬起眼,目光聚焦在铜镜里贾琏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上。她的眼神疲惫而空洞,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平儿,”凤姐的声音响起,干涩、平静,没有任何起伏,“从今日起,你就到二爷里屋伺候吧。”
平儿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镜中凤姐的倒影,又惶惑地看向身侧的贾琏,一张清秀的小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冲击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脚跟撞到了身后的矮几,发出轻微的声响。
贾琏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王熙凤竟然在此刻兑现了赌约的一部分!然而,凤姐的下一句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不过,”凤姐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晴雯那丫头,是老太太刚赏下来的,规矩生疏,性子也野。先让她在我跟前学几日规矩,调教好了,再送到二爷房里伺候。”她透过镜子,目光锐利如刀地钉在贾琏脸上,“二爷,意下如何?”
贾琏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调教?扣作人质!这是警告和反制!他搭在凤姐肩头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凤姐透过镜子,冷冷地、固执地等待着。
空气凝固,铜镜冰冷地映照着无声的角力。
几息之后,贾琏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他脸上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带着一丝僵硬:“奶奶思虑周全。晴雯是该由奶奶亲自教导规矩,再好不过。我……没意见。”他刻意加重了“教导规矩”四个字。
凤姐镜中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转瞬即逝。那是一种冰冷的、达成目的的得意。
“嗯。”凤姐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处理了一件小事。
她目光转向地上的玉梳,对平儿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梳子捡起来?以后……好好伺候二爷。”
平儿如梦初醒,连忙蹲下身,捡起那柄温润的玉梳,指尖冰凉。她站起身,垂着头,将梳子轻轻放回妆台上,依旧不敢看任何人。
贾琏看着凤姐那重新变得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的憋闷感愈发强烈。
他俯下身,再次靠近凤姐的耳边,声音里没有了温柔,只剩下冰冷的警告:“奶奶放心,平儿……我自会好好待她。晴雯,就有劳奶奶‘费心’调教了。”他刻意停顿,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只是……奶奶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玻璃这买卖,才是顶顶要紧的!若是因为‘调教’丫头,分了心,误了工坊的大事……”
凤姐的身体在他靠近时瞬间绷紧。
她猛地转过头,直直地、面对面地迎上贾琏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丹凤眼里,昨夜的空洞早已消失,此刻燃烧着混合着恨意、不甘、冰冷算计的火焰!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贾琏的小臂,指甲隔着衣料传来清晰的力道!
她的声音不再平静,而是带着一种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入骨的寒意和决绝,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贾琏的耳中:
“贾琏!你听好了!平儿,我给你了!你要纳妾,我也……认了!金山银山,我们一起挣!但是——!”
她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贾琏的鼻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锁住他,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
“若你他日富贵加身,就忘了今日说过的话!若你负了我王熙凤!若你让那些狐媚子爬到我的头上作践我!我王熙凤……”她顿了顿,眼中是刻骨的怨毒,“定让你……后悔莫及!让你所求皆空,所得尽失!我纵是倾尽所有,也要让你……一无所有!”
这冰冷狠绝的誓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在晨光初绽的卧房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