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谭霏玉不在意,把手塞到石含章手心:“要牵。”
四月中旬的甘肃还是冷,最后石含章圈着谭霏玉的手揣进自己外套口袋里了。
这样走得很慢,两人一狗慢慢走着往前游览,偶尔给后面要超车的其他旅人让一下路,再被人看两眼。谭霏玉说:“哎呀,幸福。”
忽然石含章说:“我也想回到你的家乡,过阵子我就去。”
“好,快点来啊。”谭霏玉又补充,“我做方便面招待你。”
石含章:“那还是去买菜我做饭吧。”
“计划通,”谭霏玉嘻嘻笑,“我这样卖卖惨,你就会来给我改善伙食了。”
说着穿过一道狭长的罗汉洞,绕过水边的回廊,来到仅存的13号窟大佛面前。
佛高近三十米,正对祂时人会产生一种跟在雪山前或是野山间不同的、新的渺小之感,佛就这么望着你,仿佛能看穿你。
其半个身子都在水平面之下,修了个大坝做围栏,如果从远处眺望,水库就如同佛祖垂下的一滴泪。
在佛祖面前谭霏玉不敢不端庄了,把手从石含章兜里抽出来,走下楼梯,规规矩矩顶礼膜拜。
倒也没再许什么愿了。
先前他说自己知行不合一,喜欢看文艺作品里对一些“信徒”的讽刺,但自己也会祈求万事如意。
来了这里——尤其是前天在武威博物馆看过关于天梯山石窟的介绍之后——忽然觉得佛祖对很多事也无可奈何。
建国后为了修水库解决附近流域灌溉问题,原先天梯山崖壁上大大小小洞窟里的数十尊佛像和壁画都被抠下来送到甘肃博物馆去保护,只留下这唯一的一尊大佛。
人们想祈愿和弘扬佛法时拼命凿石窟,于是佛只能在这里一站就是一千六百年,一有别的需要就会把佛像拆去,也不知是否有问过神佛同意。
造像何去何从,神佛从来无法做主,都是由着人来。修水库这种事还能说心怀苍生的佛祖并不会在意人类建了又拆拆了又建的行为,那莫高窟里被盗走的那些呢?也是不在意吗,或是别有深意?
诚然神像佛像也只是祂们在大千世界的一个分身,并不代表神佛本身,可是……
想不通了,谭霏玉干脆不想。
他以后也许还是会许愿,他却也明白了,他的任何愿望不再是祈求上苍垂怜。
是向自己许愿,希望自己能一步一个脚印实现每一个心愿。
他从巨佛前的蒲团起身,看着边上背着狗还要伏身的石含章感觉非常滑稽,狗的前肢扑腾两下,乐得咧开了嘴,可能以为这是人在跟他玩什么游戏。
等石含章也重新站起来,谭霏玉就跟在他身后捏小狗爪子和狗玩,一边说:“快回去吧,别给它急坏了,感觉它很想下地。”
出了景区在附近带着狗跑了一圈,下午去白塔寺,最后路过乌鞘岭,由于时间和体力有限,只遥遥在外面一望,他们决定以后有缘再去。
从乌鞘岭离开,也就告别河西走廊了。
谭霏玉趴在车窗往回望,入目的依然是这些天来已经看得不再新鲜的CMYK模式的天,连绵且缺乏植被覆盖的光秃远山,一望无际的荒野,唯一的绿是高速路两边的护栏……他降下一条车窗缝,不讲道理的风迅速灌进来,头发马上被拍得贴在脸上。
他的视野有限,只能看见这一小片正在倒退的景色,装不下整个河西走廊。
但他已经把它装到心里了。
或许众人眼里,这道走廊苦寒,荒凉,然而自张骞通了西域,霍去病十九岁打穿这条走廊,两千年来,行商从西域带回新奇的物种经过这里,再把种子埋入中原的土地,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从这里带回戍边将士不屈的意志与家书中的柔情,即便是如今,大国重工也将这里富饶的能源永不止歇地输送往东部。
人们总能从河西走廊上带回些什么。
谭霏玉和那种种宏大的意象无法相提并论,在它们面前,谭霏玉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然而他也同样,只在此地停留了短短二十一天,却从这里带回了说不定能长留一辈子的珍宝。
独一无二的记忆,萌芽初生的爱情。
还有在沙砾中开花的勇气。
那天爬鸣沙山,想的是怎么好像总也爬不到顶,如今他好像不很在乎了,如果到不了顶,就绕着山腰逛一圈,想在哪里停,就在哪里停,停在哪里,就在哪里开花。
这风实在吹得人头疼,谭霏玉把车窗重新关上,在心里默默向河西走廊告别。
石含章盯着前路,问他:“怎么了?”
谭霏玉说:“没怎么,就想再看一眼,然后奔向兰州——等一下我要吃牛肉面!”其实甘肃别的地方同样遍地都是牛肉面,但谭霏玉是游客心态,抱着一种兰州的牛肉面最出名所以他一定要忍到兰州再吃的心理,对各家牛肉面店过门不入——就算进去了也是进去吃别的东西,比如炒拉条。
石含章很难得地直接扫了他兴:“我们到兰州市区应该已经八九点了,晚上的牛肉面不好吃。”
“还有这种说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