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已经伸出了腿。
骨衔青却没有急着说话,她注视着眼前的人,头罩淡蓝色的薄膜给安鹤的脸镀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骨衔青其实并不生气,更多的是烦躁,从安鹤反驳她开始,骨衔青就知道这人会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
算了,骨衔青安慰自己,她的底线是,安鹤能喘气就好,断一只手并不会影响安鹤的战斗天赋。
但是,骨衔青还是觉得胸口有些难受,身上手上全是安鹤的血,触目惊心。骨衔青清楚记得,自己抱起安鹤奔跑的时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果断,她很后怕,很焦急,那是超出她本意之外、跟关心挂钩的情绪。
她以前也会关心安鹤的伤势,但那更像是自己宝贵的刀磕了碰了,流露出的不爽快,所以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生气。
但是,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
所以骨衔青忍了下来,但凡她多说一句指责安鹤的话,都好像在验证她多了不必要的心疼。
这在她计划之外。
所以骨衔青*表现得很冷淡:“我懒得怪你。你的手,打算怎么办?”
安鹤准备好的辩驳话术一下子卡在喉咙,失去了用处。腿收回来不是,伸出去也不是。骨衔青不跟她对峙,安鹤还有点不习惯。
但是,骨衔青表现得也太冷漠了,就算是罗拉,也过来关心了两句,骨衔青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她受伤?
呵,果然亲昵叫她小羊羔时根本没用真心。
安鹤瞥了眼自己的胳膊,她的菌丝有一定愈合作用,已经帮她止血。但要想接回手臂,有些困难。断臂已经毁在爆炸里,拿不回来了。
安鹤也并不想拿,她无所谓地说:“做手术。第一要塞的仿生肢手术需要十个小时,很快就可以活动,适应得好的,一周就可以像原生肢体一样行动,甚至比原生肢体更强大。”
因为答应过阿斯塔,安鹤早就留意过闻野忘的手术。
仿生肢几乎和原装肢体一样,人造皮肤具备触觉和弹性,内里的骨骼为机械合金,硬度极高。所以安鹤并不认为这是一次不可挽回的损失。
甚至可以说,这点伤不足为道。
仿生肢技术没有大面积推广是排斥反应不可控,这个结果很难预测,会不会引发排斥反应全靠运气。
安鹤有信心手术能成功,她自己就有预测的能力。
不需要安鹤解释,骨衔青比安鹤更了解这种技术,在片刻的沉默过后,骨衔青问了个问题:“不觉得膈应吗?”
“你指什么?”
“你的躯体,从现在开始就不再完整。换句话说,这只手本身已经消亡。”
安鹤抬起头,她还是看不清骨衔青的表情,但是这句话用来指代她的伤是否有些过于严重了?只是一只手,又不是整个人没了。安鹤读不出骨衔青的本意。
安鹤只能直率回答:“有什么关系?我的身体,从某种层面而言,本来就是改造的产物。我已经接受它了。”
“呵,你们舱茧的接受能力果然很强大。”骨衔青冷笑,眯起眼睛看着安鹤,目光落在对方的脸颊上。骨衔青无比熟悉这张脸,火苗活在安鹤眼眸里,仍在噼啪炸裂。
安鹤也看着她,并且慢慢凑近头盔,想要看清骨衔青的神情,可是看不见。
在安鹤的额头抵到头盔之前,骨衔青移开了视线,她不想在安鹤的眼神里逗留太久,于是往后一仰,站起了身,“我去看看她们的情况。”
骨衔青转身就走,手腕突然被拉住。
安鹤抿着唇,靠在车身上,眸光深处压抑的期许被挡在玻璃之外:“你真没有一句关心的话啊?”
骨衔青任她拖着,语调扬高:“噢?你想让我关心你?早说嘛,如果你开口承认,我可以对你说一箩筐关心的话。”
安鹤彻底死心,她已经总结出来了,骨衔青不谈正事的时候,总会拿出那种假情假意的语气,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没经过真心。
安鹤这才觉得手臂剧痛,她放开手:“算了,一点都不重要。”
骨衔青却不走了,她似乎在品味安鹤现在的表情,安鹤卸了力气,头往后仰靠着车,露出脖子,有些受伤的失落。
骨衔青的视线掩在头盔下,掠过安鹤的脖颈,又落在唇上,停了一瞬,恍然移开。骨衔青拉了拉衣服,喉头空咽。
“你不回去?”骨衔青还是停下了脚步,“伤能拖?不痛吗?”
“痛啊。”安鹤回答,痛有什么用?还不是讨不来一句关心,“我想确认,你真的准备离开第一要塞?”
“嗯。”
“还回来吗?”
“看情况,我需要做些准备。”骨衔青望着下方的平原,她们两人当初也是站在这里远眺第一要塞,但现在,只看出了黑云压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