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人,却在专业领域释放绝对的公子脾气。有话不直说,专要别人诚惶诚恐地去猜。
安珏猜得手脚发麻,围着钢琴找了好几个角度,又弯下腰去观察击弦机部分。弦槌的绒毛上沾着层极薄的雾气。遂从工具袋里抽出干绒布,贴着弦槌逐一吸附水珠,动作精密小心,如用镊子夹起比蚂蚁腿还细的丝线。
一个小时后才直起身,手肘酸得不像是自己的,腰更是没了感觉。
“请再试试。”
Andrew再试,音阶清亮如故,他身边几人面面相觑——根本听不出区别。
而他抬眼时眉峰终于松了些,没说话,只朝外扬了扬下巴。
安珏无声收起工具,知道这才算是过了。
对于Andrew的突然翻脸,她并不觉得幻灭,或是受到刁难。
Andrew这人取象于钱,外圆内方,很有点通达人情的境界。与之相处界限分明,完全不用多心。
此行能和这种人共事,不得不说是她的幸运。
但当Andrew私下里第三次提起他俩聊得很投缘,掏出手机问:“能加个联络方式吗?”
安珏还是拒绝地很干脆:“不行。”
Andrew撇嘴:“绝情。”
安珏忍俊不禁:“个人怪癖,望您谅解。”
“解,解。我度量大,如假包换一好人,船上其他人模狗样的家伙就不好讲了。小心糖衣炮弹哦。”
Andrew的好意提醒,安珏照单全收。
她早已对权贵祛魅,不会以为出身决定品行。
何况邮轮上再怎么纸醉金迷,过去轰动一时的外围不雅事件,也发生在这里。
除了工作所需,安珏几乎不离开客舱。
邮轮行进五天后停靠港湾,新客上船,拥有停靠国签证的乘客也可以下船游览。
安珏一心复盘着上次的工作失误,趁着船上没什么人,又提前去了会客厅调音。
邮轮上的会客厅,比一些城市的戏院还要大。
大厅挑高做了两层半,真有点泰坦尼克号的意思。但不是电影里的英伦庄园风格,厅中也没有路易十五风格的大楼梯。结构倒是有点像过去的明中礼堂,上层宾客可以全景俯视下层。
或者窥视。
高二那年的合唱比赛,安珏就感受过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
鬼使神差的,她朝上瞟去一眼。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她竟然失望到心痛。
或许潜意识里,她希望那个人可以出现。就像过去很多次,袭野跟在她身后那样。
她真是虚伪又矛盾,明明受不了半点控制,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被支配的渴望。灵与肉住在同一副躯体里,却生来就不像一伙儿的。
又或许,她只是太过想念他。
晚上照例有舞会,跳完品酒,品完再跳。没有入场限制,人人都可以参与。
安珏跟两位彩妆师一起赴会,她不会跳舞,但看别人跳也赏心悦目,必要时还可以替两个女孩挡酒。
陆续有人请她入场一舞,她婉拒了,诚恳地说自己确实不会。可当她对第四个人说抱歉,中年商人却忽然扣住她的腕子:“邀请你是给你面子,一个破调琴的下女,还摆起架子了?”
那手心的滑腻,没揩过几年油到不了这程度。
对方一看就是普世意义的成功人士,在这种场合都敢威胁。安珏真反抗了,恐怕也没人帮她。
何况这是工作最后一程了,没必要花力气对付这种麻烦。
安珏笑着点头:“那好,谢谢您的赏光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