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顾濯径直去了书房。
窗外雨声已歇,他坐了一会,终究还是抽过一张素宣,铺开了。
祁悠然的眉眼,无需费神去想,早深深烙刻在心底。
自来了江南,他远远看过她多次,今日,却是头一回挨得这样近。
她似乎是丰润了些,颊上有了点活气,不像从前在他身边时,身影清瘦,衣服伶仃挂着。
这点活气刺着他了——是离了他才有的鲜活。
笔尖蘸了墨,悬在半空,微颤着,迟迟不肯落下,今日她的疏离让他难受。
笔到底落了下去。
墨线游走,起先滞涩,渐渐熟稔。
眉梢的弧度,眼廓的轮廓……旧梦在指尖复苏。
她的眼睛生得极好,睫毛又密又长,饶是今天看向他时冷淡戒备,他却总是不自觉要描得温软几分。
他刚沐过浴,周身还氤氲着潮湿的水汽,眉眼间白日里的冷硬冰消瓦解,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温情。
这温情与画中人纸上回望的、同样是他虚构出来的温软眼神,在静谧的书房里,进行着一场自欺欺人的交递。
——两厢情愿的幻影。
画中人眉目宛然,巧笑倩兮。
这笑靥,存活于他笔尖流淌的墨汁里,鲜活地禁锢在宣纸之上。
而如今活生生的她,是断然不会再对他露出这副神情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纸里,一个心外。
他将笔掷入笔洗,偏偏抚上画卷的动作是温柔的。
墨迹未干,他的手指只在边缘虚虚摩挲着。
笔洗中,墨色在水中翻腾弥漫,恰似他此刻沉在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阴翳。
他垂眸,注视着画上那张嫣然含笑的脸,陌生又熟悉。
半晌,终是取过一方小小的私印,蘸了鲜红的印泥,在画角,不容置疑地盖了下去。
一点朱砂,一个名姓,一枚烙印。
浓墨重彩地宣告着画卷的归属。
。
“东家。”江烨敲了敲门,“裴公子到了。”
顾濯敛起神色,应了一声。
出现在厅堂时,他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晏川,”裴朔已然落座,抬眼玩笑道,“这些日子不见,你倒愈发有江南水土养人的气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