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戏弄我了。”祁悠然眼皮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你这出把戏,先前……是对着别人用惯了的吧?”
“我待你……”裴朔眉头紧蹙,声音沉了下去,急切地想要辩白什么,“与她们不同。”
“哦?”祁悠然微微后仰,避开他迫近的气息,面无表情地看他,“裴公子待我,有何不同?是墨汁滴得比别人更乌黑些?还是……绊脚时,那力道使得格外精准,好叫我摔得更狼狈些?好叫你瞧着更痛快些?”
那些久远的、尘封的画面骤然清晰起来,祁悠然鼻尖涌起酸涩。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不管是珍视万分的甜,还是弃如敝履的苦,她其实,一直都记得。
哪怕,她会刻意去消解。
裴朔方才还攥得她生疼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起来。
“你先前……”她顿了顿,积年的委屈,在此刻猝不及防地涌上喉咙,带着陈旧的苦涩,“朝树上踹了一脚,砸了我满身雪。我那天回去……病了一整夜。”
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要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我那时昏沉沉的,竟真以为自己会……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在那个晚上。”
“我当时总在想,”她的声音很轻,低低的,像自言自语,“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怎么会有人……这么讨厌我?”
“别说了。”裴朔看着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语气是近乎卑微的哀求。
他想不到,那些被他视为年少轻狂、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竟会如此致命。
“我那时总是一个人,没有朋友,所以想破了头,也没有人告诉我答案……”她无视着裴朔的恳求,继续说下去,声音已经哑了,“……我是怎么也想不通……”
回忆间,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孤单无助的少女的身影。
如果能回到过去,她很想抱一抱自己。
“别说了!求你!”裴朔惶然地想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
“后来……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祁悠然抬起脸,直直望进他慌乱失措的眼底,眼神清凌凌的,没有丝毫暖意,“我好像,什么都没做错啊。”
裴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如此对待,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整个人仿佛浸泡在旧日的悔恨里,窒息的痛苦包围住了他。
他迟滞地回过神:“……对不起。我没想到……”
他略停了停,画蛇添足似的开口:“我……我当时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没想到那冰冷的雪会差点要了她的命,更没想到那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伤害会像跗骨之蛆,纠缠她这么多年。
祁悠然缓缓呼出一口气:“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裴朔整个人僵住。
如今风水轮流转,原来连狼狈的姿态也如此相似。
祁悠然冷眼看着他,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裴朔,”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你这所谓的‘不同’,你这迟来的‘真心’,”她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不过是又一桩恶作剧罢了,且是最无聊、最令人作呕的一桩。”
“你的戏,”她轻轻拂开他已然无力的手,“还是演给别人看去吧。”
说罢,她再不看他一眼,挺直了那单薄的脊背,决绝离开。
裴朔仍呆立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褪成一片死灰。
那双惯于调笑、流转着风月情浓的眼睛,此刻竟透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近乎孩子气的委屈与茫然,湿漉漉的,映着满院的光影,显得格外愚蠢和可怜。
他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盆艳丽的牡丹,越看越不满意。
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原来心里藏了个人,外头再是姹紫嫣红开遍,也只觉得聒噪烦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