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那片衣角,终究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亦或是一缕注定抓不住的轻烟,从他拼命伸出的指尖,无情地、轻飘飘地滑脱了。
而他跟着一起滑向深渊的身躯,被身后飞扑而来的侍卫和明晏光死死抱住了。
只有冰冷刺骨的山风,狠狠地灌满了他的衣袖,发出猎猎声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白色蝴蝶,被无边的黑暗瞬间吞没。
她的长发和破碎的衣袂在急速下坠中翻飞,最后一点残影,也迅速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墨色里。
崖顶,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山风还在呼啸,吹动着无数呆立的身影和他们手中摇曳的火把。
沈照山维持着向前扑抓的姿势,僵在崖边。
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空气。他脸上的泪水凝固了,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洞的茫然。
仿佛灵魂也在那一刻,随着那纵身一跃的身影,被彻底抽离。
大陈的殿下从山崖之上一跃而下,翩然地来到北境,又翩然而去。
崔韫枝自尽了。
第70章浮生梦爹不爱他,也不爱他娘。……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整个崖顶,压过了呼啸的山风,压过了远处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和铠甲细微的碰撞声。
时间仿佛在崔韫枝纵身跃入黑暗的那一刻彻底凝固。无数双眼睛,带着惊骇、茫然、难以置信,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主母身影的、深不见底的虚空,又偷偷觑向僵在崖边的主子。
沈照山维持着那个向前扑抓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他伸出的手臂还悬在冰冷的空气中,五指保持着抓握的姿态,指尖残留着方才那素色衣料滑脱时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
那是比刀锋更锐利的绝望。
他脸上的泪痕未干,所有的表情都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剥离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洞的茫然。火光在他失焦的瞳孔里跳跃,却映不出一丝光亮,仿佛他整个人的灵魂都已被那深渊彻底抽走、吞噬。
只有山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吼,卷起他撕裂的披风,猎猎响。
“沈照山!沈照山!你清醒一点儿!”
明晏光的嘶吼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开。
他死死抱住沈照山的一条腿,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指甲几乎要嵌进沈照山的皮肉里。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带着前所未有的激烈,“你看看!你看看这周围!你想想!北境数万大军还在等着他们的主帅!帅帐里堆积如山的军报等着你裁决!府里!府里还有那个才满月的小娃娃!那是韫枝用命换来的孩子!”
“沈照山!你给我清醒过来!你,现在回来,往回走,你听见没有——”
大军……
孩子……
这几个破碎的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沈照山那一片混沌茫然的意识深处。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触碰到了水底的礁石,那麻木的身体猛地一震。
原本还在下意识地、微弱地抗拒着身后拉扯的力量,突然间消失了。支撑着他扑向崖边的所有力量,如同被瞬间抽干的江河,轰然溃散。
他不再挣扎,任由明晏光和几个扑上来的侍卫将他死死拖离崖边。高大的身躯踉跄着向后倒去,最终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岩石地上,离那吞噬了他一切的断崖,只有几步之遥。
风依旧在嘶吼。
他坐在那里,正是崔韫枝方才纵身跃下的地方。冰冷的岩石透过衣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底那片冻绝的荒芜。
四周依旧死寂,只有明晏光粗重的喘息和士兵们压抑的抽气声。无数支火把在风中摇曳,将一张张惊恐、震撼、不知所措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恐惧着,不知道这位刚刚经历了剜心之痛的北境之主,会爆发出怎样的雷霆之怒,或是彻底崩溃。
沈照山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越过身前晃动的人影,越过那些刺眼的火光,缓缓转回头去,固执地投向那片吞噬了崔韫枝的、浓稠如墨的深渊。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