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暗,皇帝姗姗来迟,吩咐一声开宴,却往这里瞥了几眼。
旁边伸过来两根筷子,祝秉青夹了菜递过来,低声道:“怎么这副冷脸?旁人在看。”
祝秉青已逾弱冠不曾娶妻,这会儿宴上的人大约也是好奇,若有若无的视线投过来,他倒是颇为镇定。
许革音提起筷子拨着碟子里他刚刚夹的菜,又把淡淡的假笑挂上了唇,嘴里却问道:“你把我带过来,是想让我见谁?”
打从她嫁进来,宫里也并非没有过这样的大宴,祝秉青从来不曾提过。兴许这次是明媞那边实在拖不住了。
祝秉青不明所以,筷子都没有搁置下来,抬眼看她的时候却有些真诚的不解,“什么意思?”
许革音抬头同他对视,喉咙里的那一句“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自请下堂吗”卡在嗓子里,最终喉咙一滚,放下筷子,道:“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夜幕深黑,灯火却明亮。
许革音往僻静处走远了些,靠着假山,寻思着郡主进门必不甘居于人下,即使宽厚一些肯容她做平妻,自己势单力薄,大约没什么好日子过的。
宴上间或有人出来放水,偶尔从假山另一侧的小道路过,微醺凌乱的脚步伴着碎语,渐近又渐远。
许革音抬头,今日月如弯钩,本是很皎洁的,却被宫墙里的明灯掩去大半光华。
仰头看了一会儿,估摸着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她才重新站直。刚转了个身,外面又响起来两串脚步,同频的稳重,于是在前面一众跌跌撞撞的官员中脱颖而出。
许革音已经很能辨认出熟悉的步调。只是他们走得也很快,抬头的时候便只能看到背影,其中一个是祝秉青,另一个不认识,服制却尊贵,至少该是个皇子。
因为疾步穿行而破开的风贴地拂过,扬起地上的落叶,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许革音依稀从这婆娑细声中听到了可以压低的“昭诘”二字,脚尖倏然一转,跟了过去。
赵昭岩理着衣服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上回没来得及问你——”
赵昭岩整理好腰带,抬头顿了一顿,转了话题:“你要进去吗?”
祝秉青道一声“不必”,淡淡拒了,抬脚往更僻静的地方走。
赵昭岩追上去,压着声音道:“他们在大理寺应当是有人手的。”
祝秉青这个时候松手,相当于给了他们割席的空间。
“慎言。”祝秉青低声提醒道,“圣上的意思,殿下也该知道。”
皇帝从前与推心置腹的亲兄弟反目,始终无法释怀。早立嫡长,嫡庶同育,打小便教导兄友弟恭,是为防患于未然。
即使赵昭诘确与渌里的税案有牵涉,未有一击即溃的证据,太子是绝对不能站在其对立面,令皇帝不快。
赵昭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自己又是主审,真攀扯上赵昭诘无异于自找麻烦。“是得保一保他。”
但到底是可惜,“许士济还是你的岳丈,你当真不管?”
“我哪能什么都管得过来?”轻飘飘一句。
周遭一切都还沉寂着,宴至酣处,没有人会在此处逗留。
但祝秉青倏然似有所感,侧首一瞥,竟然真叫他瞧见一道纤细的身影。
他眼睛一眯,费了几息才将里面的人看清——是他的妻子。
本该怯懦的妇人,此刻不闪不避,残缺的月亮映入她的眼睛里,水颤颤的一小汪。
祝秉青心脏忽而有种轻微的失重感,漫上来的时候令他喉头一滚。
“走罢。”赵昭岩丢下来一句。
“嗯。”仍是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