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秉青将方才草草对折的信纸重新展开,指腹在早就风干的字迹上摩挲,莫名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写的行书。
从前她送出去的求援信件他也全都拦下来了,包括她不辞而别前留在寝房的那张字条,全都是簪花小楷,清晰又漂亮,像是刻意为了书写内容一目了然,远不及此刻的锋利流畅。
——但他又下意识觉得这才是她不加掩饰的字迹。
晚些估计要下雨,空气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马车里则更有些闷热,祝秉青的指腹渐渐有层薄汗,于是在磨蹭字迹时沾染一点原本已经干透的墨迹。
祝秉青看着指尖洇开的黑墨,又看回信纸上。
许革音倒是很谨慎,来信也只报个平安,并没有谈论如今的生活,更是半点都不曾提及自己,像是真的释解结怨,清风依旧了。
纸捏皱的声音再次响在狭窄的马车里,祝秉青忽而将眉头狠狠一皱。
她怎么能?又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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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今日临到了下午终于雨霁云销,夕阳坠在天边。
许革音拎着书箱,避着积水,小心翼翼往深巷里走。
“许先生散学啦?”
许革音抬起头,见迎面走来个挎着竹篮的大娘,“嗯”了一声,笑道:“大娘又去给吴大哥送饭呀?”
吴鸿义是合县里公认的最好的大夫,家与许革音同住一条巷子里。
许革音在合县已逾一年,安置在鼎文街巷尾,街坊邻居自然都是脸熟的。合县并不是个多大的地方,走到街上碰见几次,常居门户也能认全。
原先刚到的时候许革音靠着典当过活,后来在书墅的女院里谋了个教书先生的差事,一个人倒也不艰辛。
吴大娘应了一声,道:“今日有个棘手的病患,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听说身上被砍了好几刀哩!估摸着他夜里也回不来了。”
许革音闻言没多聊,“回来的时候还看见问诊台前排了一条长龙,大娘还是快去罢,不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吴大娘惦记着医馆那边,捂着篮子上蒙着的布巾告辞,鞋底落到潮湿的地面的时候有拖沓的水声。
许革音看人出了巷子,这才转身继续往里走。
鞋跟每次抬起都带出污泥,甩到裙摆上,变成一个个土灰的泥点。
许革音歪着头向后看了几眼,抿了抿唇,寻思着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明日究竟能不能停下来,衣裳洗了能不能晾干。
再走几步就到了家门口,她脚底下没停,直直撞上了个人。
许革音往后踉跄踩了两步,抬头时见眼前人也很规矩地往后退了两步,手臂还处在一个将扶不扶的悬空位置,面上很有些羞赧。
“你怎么又来啦?”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有些无奈。
“公干。”陈远钧低声道,很有些底气不足。
许革音抬眼看着人,叹了一口气,道:“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