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并没有脚步声传来,但两扇薄门被他叩击的动作推开一道细缝,内里的光景清晰可见。
陈远钧视线触及门缝的时候克制收回,在原地等了片刻,见没有动静,才再敲两回。
这回有道凌乱的脚步声传出来,半道戛然而止,紧接着有隐约的支支吾吾的声响闷闷漏出来。
陈远钧眉头一皱,没再顾忌,抬眼从门缝里看过去,“阿煦?”
狭窄的框里只见许革音站在格出来的一小块田边,一手抓着绢帕捂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篱笆,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有些颤抖,很有些不好受的样子。
陈远钧伸手推了推门,窄缝扩开到被门闩挡住的极限位置,弄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许革音手撑着篱笆,像是用力将自己推起来,踉跄走到门边,抖着手将门闩拉开。
陈远钧见她又偏头一副将吐出来的样子,把拎着的两条鱼往旁边一扔,手抬起来悬在半空,垫在她的肘下。“这是怎么了?”
许革音将手帕紧紧按在唇上,这才勉强平复一些,眼眶都已经有些熏红,“不知道……晨起便很有些不适。”
她此刻说话都断断续续,陈远钧当即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转身在她身前蹲下来,道:“上来,去医馆。”
“陈大哥,”许革音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道:“不用的。”
“你现在还顾忌这些?”陈远钧几乎被她给气笑。
许革音似乎有很分明的亲近界限,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如天堑难逾越,轻易不肯信任交心,遑论亲密些的动作。
譬如初时在此处偶遇,她也是转身就跑,穿行于市井,愣是没让他追上。只是小地方突然多了个异乡人总会有人留意,第二日陈远钧便打听到了,追到了车马行——这是又打算跑了。
陈远钧苦口婆心表示自己绝不会透露半分,许革音才将信将疑留了下来,但大部分原因也只是她已经拟好了新的户籍,再去别的地方并不方便。
后面陈远钧借口欲低调行事,私下不透露官身,许革音才改口唤一声“陈大哥”。
“快些,这里可没有车马供你驱策。”陈远钧催道,“你不肯麻烦我,等会儿吴大娘便会亲自去将吴大夫喊回来。”
吴大娘确实是个热心的性子,许革音在此处落户后也多仰仗其照顾。近日医馆里忙得不可开交,一连好几天吴鸿义都直接住在那边,许革音是绝对不好意思在这个关头麻烦他们的。
陈远钧又催了一声,许革音在这种催促里无暇思考,往前挪两步,趴了上去,将手肘曲着夹在他们之间。
陈远钧有些着急,背着人疾行,许革音被颠得难受,帕子在嘴上捂了第七回才终于到了医馆。
吴大娘刚送早饭过来看着吴鸿义吃完,正收了食盒要走,打眼看见来了两个眼熟的,当即将停手“咦”了一声,走过来两步,“这是怎么了呀?”
陈远钧走到里面摆着的椅子旁边才蹲身将人放下去,目光在许革音苍白的脸上停留几息,“她身子不爽,一直在吐。”
也顾不得多寒暄,转头又要找吴鸿义。后者刚用完早饭,还没开始忙起来,站在里面拦住了一个夜宿的病人,还没说话,听见人唤自己的名字,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才回头将手上的药方递出去,嘱咐道:“换这帖药,再去那边领些金疮药。你已经起来太久,小心伤口崩裂,速速回去。”
随后走过来,摸了摸许革音的脉象,又问了几句,道:“这是伤了腑脏和肠胃之气,昨日吃什么了?”
许革音昨天白日里都还好好的,此刻回想一番,吸了口气道:“夜里吃了些咸菜。”
吴大娘在旁边听着,脑子一转,想了起来,“开春里你跟我学的那个么?”
许革音点了点头,吴鸿义便也明白了。
彼时吴大娘曾得意洋洋同他提过自己已能为人师者,传授腌菜手艺,只是隔壁新来的小娘子于此道上造诣并不高。
那会儿吴大娘犹豫一瞬,还问他:“应当不会出问题罢?”
当时吴鸿义点了头,这会儿人却坐到了医馆。
吴鸿义心道一声“罪过”,安抚道:“食菜物中毒,煮葛根水便可。”随即亲自去喊了药童准备。
门外日头渐盛,排队寻医的人多了起来,喧杂一片,里面的几个药童则各自安安静静忙着自己的事,只闻微急的脚步。
陈远钧在旁边桌子上倒了杯水来,许革音轻声道谢,温水从喉咙间滑进去,多少缓解一些。
旁边挂着的灰布帘倏然撩动,露出里面隔出来的简陋床板,以及刚刚还远远站着的病患。
许革音视线里闯进来的一双黑靴,驻足在原地没有靠近的意思,却也不似要走。
她抬头看上去,张了张嘴,要说出的话陡然又被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截停。
远边的吴鸿义注意到这边,打眼看见了不听医嘱的病患,皱眉严肃道:“你跑那去凑什么热闹?如今不宜久站,稍微活动活动便可以回后院趴着了。”
一身黑衣的人应了一声,脚步却还没动,视线在她用手捂着的腹部逡巡,眉毛缓缓蹙起来。
许革音重新将头抬起来,“星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