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那条式样简单、领口洗得微微发毛的白裙,到肩上那个磨损了边角的帆布背包,再到你光洁的额头,垂落肩头、浓密如海藻的黑发,最后定格在你脸上。
那目光带着评估古董般的精准,一寸寸滑过你额前细碎的刘海,小巧而略显稚气的五官,最后停驻在那双天生微弯、即使不笑也如新月初升的眼眸——此刻,这双眼睛里正努力盛满一个“名校高材生”应有的镇定与沉稳。
你依言在她对面那张单人丝绒沙发里坐下,柔软的坐垫无声地包裹住身体,微微下陷。
空气里浮动着冷杉木、旧书页纸张以及一种清冽昂贵的香水气息,冷气无声地流淌,缠绕着你裸露的脚踝,带来细微的沁凉。
乔清拿起桌上那份你精心准备的简历夹,保养得宜的纤长手指翻动着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的视线在纸页上那些漂亮的履历和你的脸庞之间来回逡巡。
“楚榆?”她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履历很出色。常青藤名校的高材生,辅导经验丰富……只是,”她微顿,目光再次落在你过于年轻、甚至带着点未褪青涩的脸上,唇角的笑意加深,“你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大学生。太年轻了。”
你清晰地感觉到背脊的肌肉瞬间绷紧,指甲深陷进柔软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但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破裂,反而加深了些许弧度,像精心描画的面具:
“太太,我的学历证书和相关证明都在资料里,您可以随时核查。至于年轻,”你微微耸肩,语气轻松自然,“或许是我天生显小?又或者,是我辅导过的藤枫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更青睐一个看起来更具亲和力、更容易沟通的老师?”
你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声音平稳地补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信,“能力才是关键,对吗?我的过往客户评价,相信您也看到了。”
乔清的目光在你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锐利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但对你这份“年轻才俊”的坦然应对似乎还算满意。
她放下资料夹,身体微微向后靠进宽大舒适的椅背里,姿态放松了些许,端起旁边那只精致的骨瓷杯,优雅地抿了一口红茶。
“是啊,”她放下杯子,杯底与托盘碰撞出清越的一声轻响,“我也是被好几位藤枫的家长极力推荐,才决定联系你。楚老师,你的能力,我自然相信。”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简历夹的封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我知道,你从一年前开始,就只专心辅导沉家那孩子了。”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沉家那位小少爷,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所以,”乔清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精明的眼睛牢牢锁住你,像是锁定猎物的鹰隼,抛出了诱人的饵食,“我给你开叁倍的薪资。”
“只要你能让我的两个儿子,”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成绩稳定提升,最终拿到国内Top2大学的录取通知。达成目标,”她再次停顿,看着你眼中骤然亮起的光,满意地笑了,“之后,我再给你成倍的追加酬劳。”
叁倍!然后是成倍追加!
庞大的数字在你脑中炸开,吞噬了所有的理智和杂音。奶奶化疗通知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抹去了一角。
你骤然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喜与激动。
然而,这汹涌的狂喜尚未平息,一层难以启齿的为难便迅速漫了上来。
“太太,”你的声音比刚才低哑了一些,视线微微下垂,避开了她洞悉一切的目光,“我会尽全力的,请您放心。只是……”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间干涩得发紧,“只是……也希望您能……为我保守这个补课的……秘密。”
你抬起眼,望向乔清,那双天然含笑的月牙眼里,此刻清晰地盛满了恳切,甚至是一丝卑微的乞求,“我之前……答应过沉家那边,只负责沉怀瑾一个人。但是……我家里,有人生了很重的病……真的很需要钱……”
你适时地停住,没有再具体描述那沉重如山的负担,只是让走投无路的无奈,清晰地写在微微颤抖的唇上,写在泛红的眼角,写在低垂的眼睫投下的脆弱阴影里。
这份不加掩饰的脆弱和无助,在这一刻,比任何精心编织的谎言或华丽的辞藻都更具穿透力。
乔清的目光在你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了然,她轻轻摆了摆手,姿态优雅从容:
“我理解。”她的声音放得温和了些,“谁家没点难处呢?放心,楚老师,”她唇角勾起一个友好的弧度,“在我这里,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
悬在心头的巨石轰然坠地,砸得你眼前一阵发黑,眼眶里涌上滚烫的水汽,“谢谢您!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太太!”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管家再次无声地出现,将你送出了这座奢华的宫殿。
你站在别墅前宽阔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台阶上,午后的阳光灼热刺眼,晒在裸露的手臂上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然而,你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胸腔里积压了一路的紧张、焦虑和不安,随着这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负。
一期化疗的钱……有着落了。
沿着来时那条宽阔得令人心慌的马路向外走,脚步竟也带上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轻快。
当那扇隔绝两个世界的金色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燥热的空气和城市特有的微尘重新包裹上来,竟有一种回归现实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