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
写完已是凌晨两点。我将信复印了二十份,准备放进下一期“归途信箱”的回执中。然后我起身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这是安宁生前唯一一次劝我戒烟失败后笑着说的:“那就留一支给夜晚吧,当作陪你说话的仪式。”
烟头明灭,像一颗微小的星。
三天后,阿?的父亲带着女儿启程前往三亚。临行前,阿?跑来我家,递给我一幅画:蓝天、碧海、白沙,还有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牵着穿白裙的女人的手。她们脚下,浪花卷着千纸鹤飞向天空。
“江叔叔,这是我梦见的妈妈。”她说,“她说她在海边等我们。”
我鼻子一酸,蹲下抱住她:“那你一定要告诉她,江叔叔也快来了。”
飞机起飞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接待新病人??那位自称是安宁同学的女子。她叫苏芸,四十出头,眉眼间竟真有几分安宁的影子。她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和安宁高中三年同桌。她总说将来要嫁给一个温柔会写字的男人。”
我心头一震。
她继续说:“我儿子六岁那年出车祸走了。当时我在外地出差,和你妻子当年一样,没能见最后一面。”她顿了顿,“这些年我活得像个幽灵。直到看到报道里你说‘语言的回归需要等待’,我才敢重新翻开日记本。”
我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我想加入归途小组,不是为了治愈,而是想学会如何带着遗憾活下去。”她说完,从包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日记,封面写着“给小宇的三百封信”??那是她每年在他生日、儿童节、春节写下的信,从未寄出。
我接过那本日记,指尖微微发抖。“谢谢你来找我。”我说,“你也曾是我妻子世界的一部分。现在,你也是我的一部分了。”
她离开后,我翻开其中一页:
>“亲爱的小宇:
>
>今天妈妈终于敢去你的房间了。
>床单换了新的,玩具收拾好了,书架擦得很干净。
>我坐在你常坐的小椅子上,吃了一块你最爱的巧克力蛋糕。
>我一边吃一边哭,但也笑了。
>因为我发现,爱你这件事,不需要你在我身边才能继续。”
>
>??2018年6月1日,你的第九个生日
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我忽然懂了安宁为何要留下那封信??她知道,有一天我会成为别人生命中的“听见者”。而这份听见,本身就是一种重生。
一周后的望魂坡集体焚信仪式,来了十二个人。除了原班成员,还有三位新面孔:苏芸、那位匿名写信的母亲,以及一位退伍军人,他在战场上失去了整支侦察小队,二十年来从未对家人提及细节。
山坡上春风拂面,野花盛开如海。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封信或一幅画。我们点燃火盆,依次投入。
火焰腾起,纸灰盘旋上升,像一群归巢的鸟。
我最后焚烧的是安宁那封信的复印件。火舌舔舐字迹的瞬间,我轻声说:“我答应你,要去海边了。”
阿?拉着我的手:“江叔叔,你看,灰烬在飞!像不像妈妈变成的蝴蝶?”
我笑着点头:“像极了。”
下山途中,林茜对我说:“教育局决定将‘归途计划’列为市级心理健康示范项目,明年推广到十个社区。”
“真好。”我说,“但这不是终点。”
“当然不是。”她笑,“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