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宋蔼带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走远,羽涅轻轻碰了碰翠微的手背。
翠微会意,抿了抿唇,立即悄声跟上。她脚步极轻,绣鞋踏在地砖上几乎无声无息。
殿外月色如洗,皎洁的月光将廊庑照得明亮。翠微沿着游廊暗处谨小慎微悄悄摸摸走着,身影始终隐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
出了内院门口,她闪身藏进茂密的海棠花影中,见宋蔼倏地停下脚步,身后随行的宫人们立刻齐刷刷驻足。
宋蔼绕着那六个低头不语的宫人走了一圈,圆领束腰锦袍官服,头上戴着的珠翠圆花冠也似镀上了一层寒霜。
半晌,宋蔼开口,声音虽轻但字字如冰:“公主年幼,说话不知轻重情有可原。但你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我的规矩,你们应当最清楚。”
翠微将耳朵往前送了送,屏息凝神。
风卷着池塘的水汽漫过来,凉飕飕的,送来宋蔼的尾音。
她听见她的语调陡然沉了下去,不带任何温度:“若今夜公主说的话传出去一个字,仔细你们脖子上的脑袋,够不够让我拿去喂野狗。”
宫女们各个吓得面如土色,小声应道:“奴婢谨遵居令教诲。”
宋蔼未再言语,忽而侧过脸,目光掠过摇曳的宫灯,没有停留太久,她旋即收回视线,继续带着众人向前走去。
翠微没再跟上去,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前方那一行人影转过回廊,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才从密以蔽人的花丛后悄然走出来。
翠微按着狂跳的心口,当下已知晓羽涅的心思,知道她突然来这么一招,原是为了试宋居令深浅。
如今看来,对方至少没打算立刻告发。
虽然目前一切看起来保险,但是这般试探,终究太冒险了些。
翠微这么想着,弹了弹身上不小心沾到花瓣,遥遥再望了一眼,接着转身,往寝殿的方向而去。
羽涅在寝殿里已转来转去许久,目光频频往门口瞟,满是焦灼地等着人回来。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羽涅余光扫到翠微身影,脚下快步迎了上去,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急切:“如何?”
翠微转身阖上门。她定了定神,才将方才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面前的人听。
末了,她仍心有余悸,抬手按了按胸口:“公主适才竟在宋居令面前突然提起要取消联姻的话,您是没瞧见奴婢当时的样子,可把婢子吓坏了,您就不怕宋居令转头将您的话禀到宫里去?”
羽涅听完她的话,松了口气,看来她这位女官不是爱搬弄是非,遇事要告状的性子。
心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她这么做,无非是因,她要治羯族人的坏血症,少不得要做些旁人看来稀奇古怪的实验,这些事本就容易引人猜忌。
宋蔼掌管着这泓峥馆大大小小事务,只要她不多生事端,往后要省去许多麻烦。
她坐回榻上,回应着翠微的忧虑:“要是她真回禀宫中,我也有说辞。大不了就认个糊涂,说当时是信口胡诌的。胡搅蛮缠的本事我还是有点。”
“况且婚事早已定下,陛下总不至于单凭这一句话,就真把我怎么样,顶破天也不过是斥我几句失言。”
总的来说,她也留有后手应对,并不是莽撞在宋蔼面前说那些。
她方才那番话,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是突如其来的妄念。但她一路上,是有深思熟虑过,取消联姻一事,究竟要从哪里入手?
思来想去,她认为突破口不应放在皇帝身上,她的目标应是羯族人。
联姻是天子提的,毁约的刀子得递给别人去握。羯族人若自己要取消婚约,天下人只会怪他们不识抬举。
她不擅朝堂诡辩,政治谋划,但在怀远时,她爱在茶楼听人说书,那人鱼龙混杂,甚么人都有。加上先前她又经常寄人篱下的搬家,揣度人心这一方面,她哪怕算不上深谙,那也有些能力在里头。
且不说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纵使是普通人,也绝不会想担上信任危机的名号。
这不利于统治。
但羯族一个小国,生存大于一切,他们接受的文化熏陶和中原大不相同,信任于他们而言重要,但是没有到宁死不屈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