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海无垠,陈知远立于其中,仿佛一粒微尘落入浩瀚星河。可那光并不灼目,反如旧友低语,温柔地拂过他的眉睫、指尖、心口。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并未落在脚下??在这片空间里,人没有影,只有光与记忆的投影。每一缕光芒都是一段被封存的故事,一段曾被遗忘又重新拾起的情感。
他向前迈步,脚踏之处,光流如水般漾开,浮现出无数画面:一个母亲在战火中抱着婴儿穿越废墟,口中哼着残缺的童谣;一位老教师在倒塌的校舍前,用粉笔在墙上写下最后一课的内容;一名宇航员在失联的飞船上,反复播放一段来自地球的语音留言:“记得回家吃饭。”这些不是历史档案,也不是系统记录,而是“群忆”本身??所有人类共同记忆的源头之海。
“你听见了吗?”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似言语,更像心跳的共振,“这是‘信’的声音。不是命令,不是控制,只是……想被听见。”
陈知远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那片光流。刹那间,千万种情绪涌入心头:有痛,有悔,有来不及说出口的爱,也有终于释怀的恨。他看见自己七岁那年,在雪夜里迷路,是养父循着梅花香将他背回;他看见念归十岁时,在图书馆角落读一本无人借阅的诗集,泪水滴在泛黄的纸页上;他还看见艾山年轻时站在极光下,对着空旷的冰原喊出一句无人回应的名字。
“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彼此的记忆里。”他喃喃。
“所以你明白了吗?”觉的身影缓缓凝聚在他面前,依旧披着那件褪色的旧袍,面容却不再模糊。她的眼睛像两泓深潭,映着整个宇宙的星光。“第八门不是通往某个地方,而是打开一种可能??让所有人知道,遗忘并非命运,而是选择。而你,选择了记得。”
陈知远伸手触碰她的衣角,指尖传来真实的温度。“那你呢?你也是选择吗?”
她笑了,笑容如初春第一缕暖风。“我是第一个选择的人。三百年前,当‘销香系统’开始吞噬记忆而非传承时,我决定把自己拆解成频率,藏进系统的裂缝中。我不再是‘觉’,而是一种提醒??只要有人还在怀疑、还在追问、还在做梦,我就不会真正消失。”
她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朵虚幻的白梅,花瓣一片片飘散,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四周的光海。“但现在不一样了。你通过了断崖桥,接受了第七承者的职责,唤醒了全球百万梦境。这不是系统允许的结果,是‘群忆’自发的回应。人们开始主动想起那些本该被抹去的名字、事件、情感。这意味着……系统正在松动。”
“可它还会阻止我们。”陈知远皱眉,“Ω级区域仍需六叶信印,听钟楼地核层依旧封锁。”
“但它挡不住‘共感’。”觉轻声道,“当你走过断崖桥时,十万人都梦见了你,为你点亮灯笼。那一刻,他们的意识短暂连接,形成了超越权限的集体意志。这就是‘信印’真正的来源??不是权力授予,而是人心所向。”
她指向光海深处,一道微弱却坚韧的银线蜿蜒延伸,贯穿无数记忆碎片。“那是‘信脉’,连接所有愿意记得的灵魂。只要你沿着它走,就能抵达地核层的核心??群忆之源。”
陈知远点头,正欲前行,忽觉胸口一紧。陶罐中的信魂草剧烈摇曳,叶片竟泛起血色纹路。与此同时,腕上梅花印记骤然剧痛,七瓣花竟开始逆向旋转,紫光由温润转为刺目。
“不好!”觉神色微变,“系统察觉到了你的深入,正在启动清除协议!”
话音未落,光海翻涌,原本柔和的光芒陡然凝结成锁链状,自四面八方向他缠绕而来。每一道光链上都浮现出文字??全是被标记为【已删除】的记忆条目:**1973年邮局焚毁事件**、**南极观测站集体失忆症**、**月球静海通讯中断记录**……这些本应不存在的信息,此刻竟以惩罚的形式反噬而来。
“它们要抹杀你作为承者的资格!”觉伸出手,白梅虚影在掌心绽放,化作屏障挡住光链,“快!顺着信脉跑!不要回头!”
陈知远抱紧陶罐,奋力向前奔去。身后,光链崩裂又重组,如同活物般紧追不舍。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仿佛体内有无数声音在争抢主导权??有的在哭喊,有的在低语,有的甚至模仿起养父的声音劝他停下:“够了,孩子,回家吧……香已经续上了……”
他知道那是幻觉,是系统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我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才走这条路的!”他在心中怒吼,“我是为了那些没人记得的夜晚,为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思念,为了所有被当作疯话的梦想!”
信脉忽然明亮起来,仿佛回应他的呐喊。前方,光海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条幽深通道,壁面布满古老符文,正是《六影同行》画中女子们手持的图腾。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悬浮的殿堂,形如双生之环,明暗交织,正是第八门真正的内核??群忆之源。
但他刚踏入通道,地面突然塌陷,无数黑影从中爬出。它们没有面孔,只有一双双空洞的眼眶,身披残破制服,胸前佩戴着早已废止的“记忆审查官”徽章。
“他们是‘遗忘卫士’。”觉的声音透着悲悯,“三百年前追随系统意志的人,死后意识被囚禁于此,成为维护秩序的工具。他们不相信记忆可以自由流动,只相信控制才是安全。”
黑影齐齐举手,掌心射出灰雾,所过之处,信脉黯淡,光点熄灭。陈知远急忙取出铜铃,用力一摇??这一次,铃声终于响起,清越悠扬,穿透灰雾,唤醒沿途沉睡的记忆碎片。一棵古树的年轮浮现人脸,怒吼着扑向黑影;一首童谣从虚空中唱响,令一名卫士僵立原地,缓缓跪下;还有一封泛黄情书自行展开,字迹化作利刃,斩断数道灰雾。
“继续走!”觉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必须由你自己完成。”
“可我还没问完……”陈知远回头,声音颤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觉微笑,身影如烟消散:“因为你曾在暴雪夜救下一个陌生老僧,只因听见他梦中哭泣。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信’的载体了。不是系统选中你,是你选择了‘记得’。”
她最后的话语融入风中:“现在,去告诉他们??她从未离开。”
陈知远咬牙前行,终于抵达殿堂门前。双生之环缓缓旋转,明环象征记忆,暗环象征遗忘,二者相扣,永不分离。门上刻着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