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月芽忐忑不安之时,她感到扣住自己手心的男人的大手力量又紧了一些,像是为了安抚,他带有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摩着她手心的软肉。
月芽听见他质问众人的声音:“规矩?谁定的规矩?”
萧巳冷眼扫视众人,愈是生气,声音愈发地变轻,却能字字如冰锥,凿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我倒不知你们所谓的祖宗家法,更高于当朝法度、更高于天子威严?刑部判决尚且要经过三奏三审,你们却视人命如草芥,莫非自视更胜于当今天子,所以便可代天行诛?”
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祠堂,原本那些喧嚣着要执行祖宗之法的村民,此刻一个个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直在原地,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恐惧。
有几人还举着火把,但柴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更提醒着他们方才的魔怔。
谁敢说自己或者所谓族规可凌驾于当今天子头上,不要命了?
“你!你休要颠倒黑白!”林守仁被这气势所慑,本就晒得黝黑的脸上更是涨成了不新鲜的猪肝一般的紫红色,“她与黄皮子为伍,是不详妖孽,众人都亲眼所见,山崩水污也是证明,此等妖孽不除,我林氏一族要如何安生?”
他强撑气场,鼓动村民附和:“对!她是不详妖孽,是千年的狐妖,你这汉子也是被她给蛊惑了!我们要烧死她才能以绝后患!”
“妖?”萧巳扯唇冷笑,嘴角轻微勾起的弧度却是极度的嘲讽:“她若是妖,会由得你们这样肆意凌辱欺负?她若是妖,怎么不见你们的祖宗显灵将她收去?”
他从前只觉得这里地方偏僻,少于外界相通,村民们大多蒙昧无知也是在所难免,可直到今日才知道,他们何止无知,根本连人性中生来便有的纯善和对生命的敬畏都丢失了!
这样一群失智的民众,还被一个早与贪官污吏勾结的村长所怂恿裹挟,迟早也会酿成地方惨祸。
而那只被他们污蔑迫害的傻狐狸,还曾想着挺身而出,救他们的山林,救他们河水,救他们的性命,那般赤忱的心肠都喂了这群狼心狗肺了。
萧巳觉得再与他们争论都只是浪费唇舌,不如直接用武力压制来得痛快。
他亮出锋刃,扫过众人,目如寒星:“我的命是她救回来的,你们要杀她,先问过我的命!”
众人哪里见过这般气魄的男人,比那地方衙门的差役还要吓人,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显露出的压迫感,仿佛有千钧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把村民们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
萧巳揽住月芽,抱她上马,眼看着要走,却没一个人敢拦,他骑在马上,将月芽护在怀里,视线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惊惶的脸,最终落在气急败坏的林守仁脸上,似带着洞穿一切的森然,看得林守仁后背发寒。
“至于山林崩塌,河水污染,其中缘由,我想林村长更为清楚。天灾在前,奸邪作恶在后,有人不思补救,迷途知返,反将罪责尽数推在一个孤女身上,妄想掩盖自身罪行?林村长,多行不义必自毙,望你好自为之。”
这话犹如一支羽箭,中穿林守仁心脏,他顿时浑身一软,双手发颤,几乎要站不住脚,狼狈地追了好几步,惊恐之下都忘了还有一众村民在场,呼喊着:“你站住!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村长!”村民们上前扶住他,一脸无知地追问:“村长您怎么了?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谁有罪?”
林守仁望着这一张张开开合合的嘴巴,心慌得像漏了一个大窟窿的堤坝,恐惧着滔天的洪水要将他淹没。
“他这是污蔑!是污蔑!”他急于撇清,又根本不知该从何辩解。
却不知村民们一向追随于他,信任于他,此时还有人为他声援:“村长!咱们为什么不报官呢?这对男女定是互相勾结,来害咱们村子的,闹到官府那去,看他们还怎么狡辩!”
“是啊村长!您的女儿,陈家的少奶奶还在这里呢!干脆咱们就一起去陈知县处状告这两人,看知县大人治不治他们的罪!”
村民们将落在后头的林巧娘推了出来,慷慨激昂地推搡着要结队去县衙。
“不、不。。。。。。”怎知林守仁却死死地钉在原地,不挪步子。
林巧娘早就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得面青唇白,她不愿去县衙,自是因为不想将陈表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可她不明白为何父亲也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爹,你怎么了。。。。。。”
“巧儿、巧儿,我。。。。。。”
萧巳无心再看这一场丑剧,他听见身后传来马车滚轮碾着石板路时发出的辘辘声,知道是尹怀章追过来了。
他们主仆用的是一辆两人乘的小车,速度自然是比不上骑马的,况且乡间小路难行,他肯追来,足见用心。
报官么?正好,更大的官来了,他便看那真正作恶之人要如何收场。
萧巳御马离去,与打帘下车的尹怀章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其中深意。
祠堂内仍乱得一锅粥,甚至尹怀章主仆二人入内都没几个人察觉。
尹怀章点头示意,随从立即亮出官印,大呼:“肃静!权知邵州州事,藩司布政使尹怀章在此!众人有何冤情,请速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