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澜珊爬上云朵,转而望向洛水,道:“你莫要怪他俩多事,此地本就牵涉机密,今日带你前来,已算是违背了爹爹的意思——莫要担心,回头我同他说说,自然无妨。”
“至于这里的东西,其实算不得多么珍贵,你若喜欢,带走便是——我不是同你客气,若你舍不得,现在还能反悔,想带多少出去都是可以的。可旁的问题却是不好回答,爹爹不让的。”
洛水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云。沉默许久,月澜珊忽又开口道:“——其实你瞧那些山精,像是不开心的样子吗?”
洛水仔细想了想,好似还真不是:里面那些精怪虽只生活在方圆不过百里的集市中,可姿态闲适,生活热闹,确实不像是被囚禁的样子。
洛水暗道自己多心。她想,这精怪小妖之流,自出生起便多居山中一隅,住在此处同住在旁处,又有什么区别?
月澜珊让她带走些,大约只是觉得这些精怪同万金集一般,不过是“礼物”而已。
想通这一节,她面色微赧:“是我想错了。不过,今日拿的已经够多了,旁的怎好意思再要?那无数珍奇当真世所罕见,皆是你爹爹一片心意,我实在不好夺爱。”
月澜珊闻言,神色复又松快起来,洛水亦然。
后半程,两人随意聊了几句生辰备礼之事,说说笑笑间出了那楼中洞天。
这一日之游可谓宾主尽欢,所见所闻皆可称奇。洛水自觉兴致已憩,然待得重新来到外头,还是小小惊讶了一番:
他们入时,进的乃是摘星阁顶的金门,走出来时却已是最底的玛瑙一层,风光与先前黄金耀目的景象又是不同:
若说顶层瞧着是座三间带廊的楼阁,这底层单一边就约有百丈之长。除却中间设殿部分,其外八角基座又重叠三层。若非早已远远瞧过宝阁全貌,身处其间实难想见这恍如宫殿广场般开阔的处所,不过是其中一层。
且这处砖石也好、梁柱也罢,皆由大块的火髓玛瑙砌成,垒砌之下色泽与深檀无异。
洛水凭栏之时摸了摸,只觉触手微温,倒不似寻常玉石沁凉。
她收回手来,下意识朝月澜珊那处瞧了眼。
对方依旧踩在云上,脊背笔直,神色沉肃,已然同两人初见时无二。
洛水目光轻轻一落,却见身前下一层已经站齐了九列人马,足有百余人,皆是华服高冠,垂首而立,瞧着模样大约都是明月楼中身份贵重之人。
更下一层,身服绮罗的仆从婢女趋近如云,手捧香花、铜炉、壶榼并琉璃酒具,细瞧之下皆是仙姿玉貌。
洛水心下不由称奇。
方才初到之时,还不见有人等候在此,转眼间却已悄无声息聚起了这许多,且行止有度,好似已经排演过百千十遍般。
下方黑压压的一片,无人仰首直视。洛水本能地觉出怯畏来,正欲后退,忽袖口微微一紧。
她惊讶瞧去,见月澜珊并未看她,可脑袋几不可觉地晃了晃。
洛水心领,略略后挪半步,不再乱动,学着身旁的人般朝远处眺去。
时值明月高悬,白玉城楼中烟火繁盛,绵延盘踞如龙,更远处,明月湖上碧波粼粼,依稀可见舟形灯影,荧光点点。虽他们身处在这天上白玉京中,不可能听得下头喧嚣欢闹,可哪怕就这般瞧着,都能觉出那热腾腾的人世火气扑面而来。
洛水目光茫然逡巡,试图找出那贵客的影子来,可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端倪来。
她想,那贵客到底是何模样,会乘大船前来么?还是从天而降,顶着万千目光翩然而至?想着想着,又有点后悔方才好说话时没多问几句,这不,眼下看了半天也不出个滋味……
胡思乱想间,忽闻一句“来了”。
还不待她反应,就觉身遭骤然一静。
这是种非常玄妙的感觉,好似一瞬之间,眼前原本还隐隐可触的人间之境忽就凝成了锦绣画卷中的景,再无半分声息。
明明脚下光华依旧,可那样煌然的景象却再也抓不住人半分眼球,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望向了远方的明月湖。
不知何时,那黑魆魆的水域尽处泛起了淡淡的雾气,初还只是稀薄的一层,紧贴着水面,但很快诸人就发现那并非“雾”,而是浪头。
洁白的一线直接分出了远处水与天的界限,待得看清之时,已然可见其后隐有黑影巍巍。
然所有人都清楚,那哪里是山,分明便是云,是浪。
云烟滚滚,碧涛高耸,壁仞千尺,屹如群山。